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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回忆绵长(一)(1 / 2)

天启元年十月二十,天蒙亮,晨微寒,一群穿着绯紫朝服的大臣排着长队挨着宫墙有序向为政殿走去。

大臣们睡眼惺忪,天冷早上雾大寒气重,他们身上大都披着宽大披袍,两手相交连同朝板一同揣入袖口。大家相对无言,想着熬过这一天,明日便可休息了。

冷清的宫道上,除了宫人见礼问安声,便只剩佩饰碰撞发出的叮当声及轻微衣物摩擦声。

裴至走在人群中,看着朝板,眼神飘忽。若是仔细观察,众人会发现平时总是清爽整洁的裴尚书,今日一脸憔悴,眼窝下青黑一片,双目无神,鬓角发丝微乱,俊美的下巴上布满胡茬。

裴至昨夜一夜未眠,独自一人干坐书房,看着手中的锦囊发呆,思绪被拉得很远:

昔年,裴府院中,一群小丫鬟成排站着,女掌事拿着她们的卖身契正挨个叫名字。那日,他刚好从平县回来,因为破了一桩大案,心情很好,进门便听到掌事叫着

“简笙。”

“嗯。”

一个很小的声音回应她,掌事皱眉,不满,严厉地扫了那女孩一眼,呵斥

“进了裴府就要守裴府的规矩!点到名字就要大声回应,没吃饭是怎么着?”

众女孩窃笑,掌事清清嗓子

“简笙!”

“到!”

女孩抬头挺胸,声音洪亮,面上却毫无惧色。见裴至看过来,挑衅般扬眉,裴至一怔,常年板着的脸此刻竟然绽出一朵花来。他走过去,无视那些小姑娘含羞带怯的探视,问掌事

“她们是谁?”

“回少爷,这些都是老爷从外边买回来的婢子。”

裴至大致扫了眼,他爹每隔几年都要从外边买些婢女回来,无一例外都是十一二岁长相标致的女孩。他曾问过父亲,为何频换婢女。

父亲回他,府上仆从大都签以活契,不长留,故而每隔一两年便要换人。

他因常外出,不太关心家事,只觉稀疏平常。

裴至看向那个无畏又傻乎乎的女孩,心中呢喃:简笙!突然很想听她说话,走到女孩面前,裴至淡声

“你叫什么名字?”

简笙一愣,她一直在打量这个人,却如传言,颇有一番风骨,比之其兄简章略胜一筹。简笙下意识挺腰,在众人嫉妒的目光中,用同样的语气

“简笙,你又叫什么名字?”

裴至一愣,第一次有人敢用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话,不觉莞尔

“裴至。”

说完转身对掌事道

“这个丫鬟我要了,院里刚好缺个端茶倒水的。”

掌事一顿,打量了简笙一眼,裴至不喜女人伺候,房里连个像样的婢子也无,今次还是头一遭,犹疑片刻,掌事点头

“如此,我需向老爷请示,明日便将她送去你院中。”

裴至不再说什么,举步离开。看着那背影,简笙松了口气,她成功了。

第二天,裴至从官府回来,见简笙蹲在他书房抹地,皱眉

“你在干什么?”

听见声音,简笙回头,眉目清致,秀气的鼻尖沁着几粒晶莹的汗珠。

裴至看着竟有想咬一口的冲动,正为自己有此荒唐念头而诧异时,简笙已经站了起来,她比同龄人高出许多,可还是比他矮了一个肩。

看着眼前娇小细长的身板,裴至不满

“我好像缺的是‘端茶倒水’的丫鬟吧,去给我倒杯水来喝。”

说着越过她坐在桌案前,一脸严肃地翻看从部里带来的卷宗。简笙皱了皱鼻子,提着水桶出去了,半刻钟后,小心翼翼地端着茶托,走到书桌前,轻轻将一盏茶放在他眼前,细声

“你要的茶水。”

裴至头也没抬,发出一个鼻音算是回答,始终埋头文案中。站了好一会儿,房中只剩刷刷的翻书声,见他没有要理自己的样子,简笙尴尬地抄抄手

“那个,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出去?”

闻言,裴至翻案宗的手一顿,看了眼面前的身影,伸手取过砚台上的笔,命令

“磨墨!”

简笙一顿,看着他修长的手指,垂眸,半天没动。裴至等了一会儿,见她仍站着,挑眉

“不会?”

简笙抬眸,眼中有着不属于她这个年龄的落寞,摇摇头,裴至默然,片刻

“可识字?”

简笙看着他突然咧嘴一笑

“学过一些,但不会写。”

说来还得多谢谢简章呢,她每天都要被逼着做很多事,她爹不准她读书识字,把所有钱都用来供简章读书了。

简笙很喜欢读书,一得空便偷偷跟着简章学认字,她本来聪慧又学得认真,‘千文’里的字,她大都认得。

裴至垂眸看了眼手中的笔,淡淡道

“我叫你来可不仅仅是伺候茶水,有时候还要帮忙整理书籍,记录档案什么的。光会认字可不行,况且,”

说到这儿,裴至一顿,打量着简笙。见她一脸无措,咬唇紧张地看着自己,裴至放下笔

“况且有些字你还没认全,所以——”

裴至话还没说完,就听“哇”的一声,简笙皱着脸,豆大的泪珠哗啦直掉。

裴至一下子慌了神,手足无措地走到简笙身边

“怎么了?我也没别的意思。你怎么就——”

简笙红着眼睛,哽咽

“呜呜,你是不是打算让我回去,你们都不要我了,呜呜”

裴至一怔,哑然失笑,抬起手又放下

“你伤心的是这个!可是,我没有嫌弃你的意思,更没有要让你回去。”

“真,嗯,真的吗?”

简笙抽噎着,一颗泪珠半挂眼角,鼻尖红红的。

裴至看着竟莫名心疼,移开视线,咳了咳

“真的,我从未有要将你送走的想法。”

“那你刚才——”

简笙怯怯看着他,嗫嚅。

裴至抚额,解释

“其实,刚才我想说,你不会写字的话,最好去学一下。”

简笙止住哭泣,吁了口气,点点头

“那就好,那就好。”

一顿,又问

可是,我要到哪里去学呢?我身上一分钱也无。”

她爹把她卖身的钱都拿走了,一个子儿也没留给她。

裴至低头,稍加思索,突然认真道

“我可以教你,不过你得保证认真学。”

简笙眼睛一亮,激动地抓着裴至的袖脚

“真的!太好了!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学!而且我学东西很快的,肯定不让你失望。”

裴至抽抽嘴角,真是大言不惭啊。

至此,裴至一得空便把简笙关在房里,单独教她写毛笔字。

简笙在裴府三月有余,在裴至“耐心”教导下,她已会写‘千文’中所有的字。上元节将至,裴至允诺带她去放灯以作奖励,简笙欢喜地期待着……

正月十五,简笙心心念念的上元节到了。按习俗,上元节放夜三天,人们可携伴赏灯夜游。

这天京都格外热闹,裴府处处上新灯,人人乐开怀。

一大早,简笙便换上新衣,对着镜子用从掌事那借来的脂粉,照猫画虎在脸上涂抹。半个时辰后,她终于舍得出门,一开门,远远便见裴至站在院中。寒风里,梅树下,少年一袭青衣,眉目如画,见她出来,微微扬唇。轻风浮动寒梅香,少年青丝半散,似与落梅共纠缠。简笙心头一动,小跑到少年身前,咧嘴

“怎么这么早?”

裴至看着她猩红的‘大嘴巴’,皱眉,上前,突然伸出手,用拇指轻抚她的唇瓣。

简笙俏脸一红,心跳加速,不知如何是好,却听,裴至不满

“好丑,回去擦掉吧。”

稍稍站远一些,看着她‘姹紫嫣红’的脸,裴至噗嗤一下笑出声

“哈哈,我说你刚刚走来看着这么眼熟,原是像我书房里的那幅门神像啊。”

简笙……

有些人的美好仅止于安安静静地站着,比如裴至,她觉得,他不适合开口说话。

简笙愤愤瞪他,回身边跑边说

“那你等着!”

半刻钟后,简笙打开房门,走向裴至。

看着她聘婷的身姿,裴至突然有点后悔让她去清洗。

简笙走过来后,裴至却道

“等我片刻。”

简笙还未反应过来,他人已跑没影了。

裴至回来,手中拿了个幕篱,伸手递给简笙,命令

“戴上!”

简笙疑惑接过,看着手里的东西,别扭

“不要!”

裴至一怔,没想到她会拒绝,她一向很听话的。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裴至松口

“简笙,别闹,你这样不好。”

“哪里不好了?”

简笙反问,裴至干咳一声

“今天人多,坏人也多,你就这么上街,很容易被人盯上。”

简笙一默,闷闷

“可是我不想戴这个。”

她才不傻哩,戴着这玩意儿还怎么吃东西?裴至这个小气鬼!

裴至沉默地打量她半晌,想了个折中的办法

“要不,你换上我的衣服?人贩子一般只对女人和小孩下手。”

简笙想了想,问他

“你比我高这么多,哪来合身的呢?”

裴至笑了笑

“我有一些旧时的衣物没扔,应该有适合你的。”

来到裴至房中,简笙看着他从箱底翻出一套白袍

“喏,去试试。”

简笙拿过衣服走进屏风换好,照照镜子,将头发束起。当她再次出现在裴至面前时,裴至终于满意,带着她出门了……

街上人山人海,彩灯高挂,长街尽头灯楼、灯树、灯轮隐隐可见。

看着简笙蹦跳欢快的身影,裴至郁结几天的心情不由变好。

最近京中出了个案子,让他觉得有点棘手。棘手之处不在于案件侦破难度,而在于案件审判结果。罪犯是个只有十二岁的男孩,名叫程放,元月初五午后和一富商之子在河边起争执,程放一怒之下把人推进河中。正值冬季,两人穿的又厚,再加上不识水性,附近又无人可助,那富商之子便活活给淹死了。接到报案后,裴至了解了事情经过,程放由于受到侮辱而在争执中杀人。按惯例,这类案件一般有两种处理方法,一是当作民案纠纷,若死者家属肯接受赔偿,程放家属代为赔偿即可免除于刑。二是若死者家属不接受赔偿,那此案便属于刑案,按当朝例律程放当被处死。富商毫无悬念地选择第二种处理方案,执意要程放偿命。程放父母是老来得子,因此格外看重他。投案后,听到审判结果,程放父母哭着抢着要为他承担罪责并承诺愿倾尽一切赔偿死者。而富商坚决不接受,放言一定要亲眼看着程放行刑。二老听后当即哭晕过去,而后每日集邻里四坊堵在刑部门口,要求法外开恩。富商也不示弱,带着家人也坐在刑部门口,要求坚守法理,严惩凶手。此事一时轰动,皇上大致了解案情后,便命他亲自审判,并在月底前了结此案,结果要公正且合民意。

这可难倒裴至了,他向来严正执法,铁面无私。但看着二老头发斑白每天以泪洗面,为程放的事四处奔波求人,好不心酸。而另一边,富商也不是好惹的,你会哭惨,他这个受害人家属难道会输?于是当着他的面天天上演催泪大戏。任他平日如何聪明过人,记忆非凡,此时却全然束手无策。还有半个月就到期限了,他还是一点头绪都没有。难得,上元节才得空休息一下。

裴至看了眼简笙专注的身影,哭笑不得,这家伙正盯着食铺流口水呢!

裴至上前,状若无意

“早饭没吃,有点饿呢。”

简笙一喜,笑眯眯地看着裴至。

裴至暗自发笑,一本正经

“怎么?你也饿了?”

简笙点头,眼中尽是期待。

“那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吧,今天我做东,你想吃什么都可以。”

“真的?”

裴至点头,简笙欢呼

“裴至,你太好了!”

而后伸出手指将想吃的食物一一列举

“那我待会儿要喝一碗肉粥、还想吃东街的胡饼、桃酥、面茧、还有肉包子!”

裴至瞠目,打击她

“你属猪么,这么多能吃得完?”

简笙幽怨地看他好半晌不说话,裴至无奈,摇摇头

“罢了罢了,带你去就是了。”

二人欢快地朝东街食铺走去,身后,一布衣少年悄然跟着。

夜幕降临,熙熙攘攘的京都大街愈发热闹,由于放夜三日,宵禁取消,大家可通宵达旦赏景游乐。简笙手里举着鱼型花灯,裴至安静地站在她身边,街上男男女女手提华灯,成双成对与他们擦肩而过。不远处,欢呼呐喊声传来,人们兴奋地观看上元节最引人注目的牵钩之戏”,场上吼声震天,笑语欢腾,简笙借着娇小身形挤入人群只见:

场上,两钩齐挽,两队人以立着的大旗为界,鼓手震鼓叫噪,右方稍有退却,片刻左方一领头人咬牙怒喝一声,大喊

“大伙儿!再使把劲儿!我方必胜!”

其从跟随

“我方必胜!”

声音响亮,忽听一声低吼,片刻,右方先是领头人向旗头迈进一步,接着,两个、三个,纷纷倒向左方,直到判官敲鼓

“左胜!”

众人欢呼,场上人声鼎沸。少顷,有人惊叫

“看啊!燃灯了!”

远处灯楼一片光亮,影灯自楼顶徐徐伸向天空,逐渐向他们这边飞来,飞得低的,简笙能够清楚的看见上面的字画。有的写着人名,有的是祝语,还有的附了情诗。

简笙跟着裴至潜心学习,已能看懂一些诗文。

看着天灯,简笙有点心动,瞄了一眼身边同样抬头仰望天空的少年,咬唇,抬手,轻轻拉了拉

“裴至,我想玩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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