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还以为简云台在开玩笑,根本不当一回事。他联系了技师，又一边关酒吧门一边回头说“今天是特殊情况，图灵测试第一天开启,反正也没什么客人。不如早点关门回家休息。”
顿了顿,他兴奋说“这酒吧也开不长久咯,一切行业都会被人工智能取代。多好啊，玩游戏就能赚钱！我才懒得工作。”
他的眼中有对未来的美好憧憬与期盼，像是已经等不及那天的到来。
穿梭在大街上。
时不时会有头发烫染、浑身刺青的人骑着摩托车,轰轰穿街而过。
摩托车都安上了灯管,疾驰时在雨幕中划出一道道蓝红色的光。
简云台闪身避让摩托车,视线一直凝在两边娱乐场所的玻璃门上。
无数海报张贴在其上。
那是一个男人的剪影。
身形背对着镜头,脸庞微微侧了半寸,露出碎发之下的完美耳廓。即便他的面庞隐匿于黑暗之中，这海报也氛围感十足。
一切都好像被淅淅沥沥的雨笼罩起来一般,海报中雾蒙蒙的飘着轻烟，这些海报中唯一清晰的,是男人背脊衣物上的图案。
象牙白的圆球之上,向四周狰狞扎出根根利刃——这是太阳的形状。
“我怎么感觉这种图形有点眼熟啊,好像在哪里看到过。”直播间观众们讨论一番，终于反应了过来,“未来世界有很多这种雕像啊！女人手托生长利刃的太阳……沙费内博士不就是撞死在‘太阳’上的吗？”
观众能想到的事情，简云台自然也能想到。也许是他的视线一直紧盯海报的缘故，老板突然开口,“你也喜欢图灵？”
简云台愣了一下，侧眸。
老板像是发现新大陆一般兴奋,“你以前不是一直对这些不感兴趣嘛？”他仿佛找到了同好,眼底带着不正常的亢奋说“这个世界上有谁会不迷恋图灵？！他那么强大,那么完美……他就是我们所向往的终极目标啊！”
简云台嘴角无力扯了一下。
什么喜欢图灵？在老板说这话以前，他甚至都不知道海报上的男人就是图灵。
“我觉得这太阳设计的不错。”他有意想要套老板的话。
老板果真被套了话，毫无防备地嘿嘿笑说“你这不是废话么？这可是星陨企业的标志——在星辰陨落时，太阳冉冉升起。怎么样，这个意蕴还有点意思吧？”
简云台随口附和，“意蕴很好。”
前往义肢改造店的一路上，简云台想要从老板口中套出更多的话。
他其实主要想了解星陨企业，然而老板提起图灵之后，像是一下子打开了话茬子，满脸亢奋地说个没完没了。
在老板眼中，图灵像是神一般完美。
并且不止他，老板疯狂夸奖图灵时，周边不断有人上来搭话。几人手握手均满脸激动与迷恋，兴奋交流着有关图灵的一切。
等走到了店门前，众人才一脸意犹未尽地散去，走时还遗憾感叹“要是图灵的复制品能设置成图灵本身的脸就好了，得不到他，得到一个相似的复制品也好啊。”
“相似都不行，星陨在这方面有提前预警，一切和图灵相似的捏脸都不允通过。”
“其实这样也好，图灵是唯一的！我得不到他，别人也没办法得到他哈哈哈哈……”
人们对图灵的热爱已经达到一种堪称病态的迷恋。谈及图灵时，所有人的表情与眼神都带着极其夸张的恐怖感。
这种恐怖感甚至让观众们感觉害怕。
这很不正常。
简云台微微皱眉，随老板走入义肢改造店中。
这个世界比他所在的那个世界还要病态，让他感觉很不舒服。最为明显的一点就是，他所在的世界人民虽然饱受挫折，但求生意识很强，都在为了自身而奋斗。
但人工智能副本的世界……
人民仿佛已经丧失了灵魂一般，只知道娱乐至死。义肢改造店的走廊上横七竖八躺倒不少人，他们手上都握着针管注射器，还有人正在往手腕上打针。
打完针后，又是一脸醉生梦死。
“来点药。”老板拍了拍前台小妹，“还是以前的量，账先记到我的名字上。”
前台小妹速度很快拉开抽屉，翘着二郎腿扔上来一管针管注射器，看了简云台一眼后，她抛了个媚眼又多拿了一管。
“小帅哥，送你了。”
简云台没有动。
老板迅速接过针管，强硬塞到简云台的手中，“愣着干什么，不要白不要啊。”他又转头问前台小妹，“我刚刚预约了小林技师。现在他人到店里了吗？”
“还没到，再等等。”前台小妹应付一声，暧昧的眼神又在简云台身上盘旋。
老板将简云台拉到后面的椅子上。
一脚把醉倒在上面的女人踹开，表情如常坐下，“站着干什么，你坐啊！”
“……”简云台坐下。
在等待小林技师的这一小段时间内，有不少人到前台去买‘药’。这之中大部分人看上去都穷困潦倒，衣服破破烂烂，身上好不容易攒了一笔钱，就立即跑过来买药。
甚至可以这样说，他们身上所有的钱要么用来买药，要么用来去追捧图灵。
有人刚买到了药，就迫不及待地注射药物，随即毫无预兆‘咚’的一声，瘫倒在地。
口中还幸福喃喃念着图灵两个字。
“你快看这个。”老板急不可耐拉了一下简云台的手臂，将他的头硬生生扭转方向，正对上店内的蓝色光屏，“是图灵！”
简云台“……”
蓝色光屏十分清晰，上面放着一段不知道多少年前的影像。那时候图灵似乎离上市还远，就已经受到极其热烈的追捧。
镜头晃动之中，只能隐隐约约从人群夹缝中看见一个男人。他正穿梭于拥挤的人群之中，这个视角看不见他的脸，只能从他的背影中看出他走得很艰难。
人们热情高涨，疯狂涌动着想要上前触摸他，却被警卫队牢牢拦住。
砰——尖叫声、怒骂声。
有人不小心撞倒了图灵，人群像是一下子被点炸了，疯狂的呼喊声不断。人头耸动时像一片连绵不绝的黑海，行走时又宛如黑海的浪潮一波接着一波，十分骇人。
图灵！图灵！
在一声又一声狂热的呐喊声中，图灵缓慢地从地上站起，低低垂着脸。
一声不吭地继续向前走。
“这时候图灵的功能还不完善，竟然被人撞倒了。”老板眼神中满是迷恋的笑，唏嘘说“你看后面这段影像，这是前段时间录下来的，他已经越来越完美了。”
简云台抿唇，叹了口气。
怎么说呢，他觉得图灵有点可怜。
第二段影像，是一段演讲。
还是人头耸动，镜头架在很远很远的地方，甚至都看不见图灵在哪里。只能听见他的声音——比未来世界更加冷漠的声音。
“我是图灵。”
“我是划时代的产物。”
“星陨给了我生命。”
“支持星陨，就是在支持我。”
话音落下，就连简云台都被这声音冻得心底发凉，更何况直播间的观众们
“这声音，嘶……明明很好听啊，一点也不像机器人，说话的语气也像正常人类。为什么我总感觉很不舒服？”
“姐妹我也……不是对这声音不舒服，就、就听了后感觉很悲伤。”
“呜呜呜呜呜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一种很想哭的感觉a”
就像从凌晨开始睡觉，一觉睡到太阳落山。起床后面相空无一人的房间，昏暗的余影中满是孤独死寂的空虚感。
图灵的声音并不悲伤。
是心软的观众们在替图灵悲伤。
被老板强行架着，重复看了十几遍这两段影像后，简云台人都快麻了。
老板“现在喜欢他了吗？”
简云台“还好吧。”
“……”又十几遍过去。
老板锲而不舍热情问“现在呢？”
简云台生无可恋“喜欢，我可太喜欢他了！”
老板这才满意，“这还差不多。”
直播间观众方才还想哭，这半小时看过去，都快被简云台笑死了
“哈哈哈哈像极了我给我闺蜜安利的时候，我闺蜜也这样一脸麻木hhhhh”
“简大胆是不是从小到大都没受过这种安利啊哈哈哈哈，如果我是他的话，老板第一次问的时候我就点头说喜欢了。”
“他可能没想到老板居然这么有毅力。”
“我现在就好奇图灵到底长啥样，他为什么会受到这么多人的喜爱啊？”
“要不是等着改造义肢，我感觉简大胆早就跑了，不可能在这陪老板看视频。”
观众们说得没错。
简云台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不知道其他玩家在干什么，反正肯定不是坐着发呆。
就在他耐心告罄的上一秒钟，店门被推开。来人风尘仆仆，行走时浑身都是机械的‘嘎吱嘎吱’声，小林技师甚至连一只眼球都是义肢，两只眼球各看各的。
一个看向酒吧老板。
一个看向简云台。
开门见山说“改造义肢？跟我来。”说着，他在前面带路。
义肢改造店内十分脏乱，陈旧的设施上满满一层灰，角落里还有呕吐物。随小林走到一间装满了各式仪器的屋子，简云台感觉自己好像进了黑店医院一般。
到处都透露着不靠谱的气息。
老板也很不靠谱，跟小林说了声‘交给你了’，就兴奋出去打药了。
小林指着琳琅满目的义肢说“别看我们店脏乱差，这些义肢都是从星陨企业进货的，都是大牌！你瞧瞧，手臂——最先进的钢铁合金技术，还有腿、气管……看这个，心脏！这可是最贴近核聚变芯片技术的心脏！”
介绍完一通后，他看向简云台，问“小帅哥，你想改造哪里？”
简云台“脚趾甲。”
小林“……”
沉默对视一会儿后，小林笑了，“你可真幽默。咱别玩笑了，我拿到资格证急着进图灵测试呢，干完你这一单就收工了。”
简云台叹气“我没开玩笑。”
“……”小林再一次沉默，随即就是满满的愕然，半晌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没有脚趾甲的假肢啊！星陨根本没造这个。”
这一次轮到简云台沉默了，他微微皱眉，罕见地有些为难。
他长得好看，要是换其他人这样瞎搞，小林早就把人轰出去了。但看见简云台眉头微皱着为难时，小林态度也硬不起来，无奈说“脚趾甲确实不行。你看美甲行不行？”
简云台“美甲是什么？”
小林解释说“就是往你原本的指甲上再贴一层钢造指甲。新历年以前就有人这样搞，各种样式都还挺漂亮的。不过现在大多都是兼顾漂亮的同时，还要兼顾杀伤力。十根手指甲，就可以看做十根割喉利器。”
说着，他拉开抽屉。抽屉里足足几大层美甲，各式各样看得让人眼花缭乱，“你选一款吧。”
“…………”简云台真的很抗拒。
“没有样式简单点的吗？我就改造一个指甲，你拿个透明色的吧。”
“没有透明色。”小林也是第一次遇见这么奇葩的要求，别人做美甲都是想好看，简云台这边是越不明显越好。
他好笑说“我懂了。你是为了参加图灵测试，专门过来改造义肢的吧？今天我都碰见好几单你这种客人了。我得提醒你一句，要做就全做，因为这些都是星陨企业成套的商品。你就改造一个指甲，不就等于只用了十分之一个星陨的义肢么？”
星陨要求必须带他们企业的义肢。
十分之一个义肢肯定不算数。
简云台也无奈了，随手点了点其中一个泛着冷冽铁银色的指甲。
“就这个吧。”
改造的过程很轻松，只是将义肢指甲用特殊工艺，贴合到原本的指甲上。
小林提醒说“原本改造义肢是要用麻醉的，会有点痛，但美甲不用。”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简云台看到了他口中所说的‘麻醉’，依然是那种会让人醉生梦死的药。这一次包装盒上画得很清楚，太阳——这种药同样是星陨企业所产。
小林突然一拍脑袋，“哦，差点忘记告诉你了。所有义肢都是可以替换的，美甲也可以。不过你得找专门的技师帮忙卸，这玩意儿多多少少还要点技术，不然你就等着大出血吧……我的技术还不错吧？你想换指甲的时候，尽快来店里找我！”
他龇牙笑说
“给你打九九折哦。”
……
……
简云台改造好指甲出去时，老板已经注射针管药剂，在地上昏睡不醒了。
敲了敲耳膜内的传感器，他低声说“鱼星草，你那边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鱼星草回话很快。
简云台“妓院当鸭。”
鱼星草‘啊’了声，“还想着我当鸭呢？你这进度也太慢了，我都进图灵测试一小时了。”
关掉传感器后，简云台再也等不了了。
他现在比其他玩家进度慢了一大截，只能现在加速，不能落后大部队太多。
街道上有不少小旅馆，简云台兜里揣着几张纸币，随便找了间小旅馆。
在旅馆里研究了十几分钟后，他将拿到的图灵测试资格证——也就是那张芯片贴到后脖子上。冰凉的芯片刚一触到皮肤，就化作分子状沿着毛孔钻了进去。
伸手按了一下。
能感觉后颈皮肤下有一个小小的硬块，这个世界的科技真是让人防不胜防。
简云台后仰躺在床上。
闭眼。
那一瞬间床铺仿佛化作柔软的鹅毛，将他整个人都包裹住。又像是踏在轻飘飘的云端之上，意识逐渐深陷云层。
等清醒过来的时候，就听见一声温柔的女声，像是哼唱小调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