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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节(1 / 1)

徐言成挤上前抢话,打趣道:“你光说准备妥当,却不说如何准备妥当,今日若不细细说来,我们可不依。”三年后的秋闱,就该轮到他和少津上场了。少津也道:“是矣,我们提前养成好的习性,往后参加秋闱时处若不惊,便能多几分把握。”裴少淮只提了一点——平日里多锻炼体格,又将自己锻炼的方法分享给他们。少津、言成深以为然,点头赞同。小言归也凑上来,仰着头望着裴少淮,言道:“小舅,我呢我呢?我是不是也要跟着锻炼?”“还没到你的时候。”裴少淮习惯性揪了一揪小言归的脸蛋,说道,“你只管听娘亲的,吃好喝好睡好,快快长个子,还有听夫子的话,听好记好学好,把学问打牢固了。”段夫子见到几个学生畅谈,欣慰笑了。随后,裴少淮细细同夫子讲了自己的作答情况,段夫子评判道:“不失你往日的水准,甚至稍高出了一筹,以我之见,可以列为佳作。不过乡试批改卷子讲究几分缘分气运,你且放平心态,安心等桂榜罢。”“学生明白。”…………贡院正南有独立小院,墙高十余尺无窗孔,密不透风,唯留一扇院门,有武官带人层层把守。院门有楹联,道:“号列东西,两道文光齐射斗;帘分内外,一毫关节不通风。[1]”上联乃是夸赞考生们文采熠熠,宛若光辉照亮贡院。下联则道帘外官和帘内官需有边界,不得沟通,批改卷子时保证公平公允。负责批改卷子的便属帘内官。批改卷子已过数日,每个房间中,被罢黜的卷子堆积如山,卷子首页写有落卷的原由,譬如“破题有偏”“平仄有误,通读不顺畅”“立意太浅”等等,有些写得尚可的,同考官、大总裁则可能多添几句建议,譬如“下回不可乱用典故”“起股尚可,束股走低”等等。而被举荐上去的,每房不过二三十卷而已。所有举卷汇总,三四百卷中再择选优者,才是最后的中举的。今日,同属批改春秋卷的两位同考官——于考官和方考官,拿出自己房里最优的一份卷子,一起研讨文章的高低。于考官拿出来的,正是那份让他眼前一亮的“春秋第一十九号卷”。两人换读。才不过半刻钟,略读了一遍,方考官便直言道:“于兄,无需探讨了,你房中的十九号卷显然更胜一筹,立意高远,笔法精巧,理应举为《春秋》的经魁,与其他的四经魁争一争今年的解元。”“所见略同。”于考官道,“明日向张侍郎推举经魁,还望方兄也替我声张几句。”“这是自然,同是春秋经房,一荣俱荣。”方考官笑道,“选《春秋》为本经的考生愈来愈少,每每总排在五经魁之末,今年也该轮到我们冒冒尖了。”两位同考官皆是举人出身,沉浸多年学问,品鉴文章还是相当有眼力的。……翌日,正堂之内,主考官张侍郎坐在中间,本经不同的五份卷子摆在案上,已退出解元之选的十三份卷子则摆在其后,总共十八份,每房推荐了一份。《诗经》《礼记》《尚书》三经的考生最多,解元多从这三经出,负责批改这三经的同考官各抒己见,滔滔不绝,讨得正凶。《周易》的三位同考官自知夺得解元无望,安静坐在一旁等张侍郎发话。于考官、方考官也加入了“战斗”。好一会,张侍郎终于发话了,说道:“这几份卷子我看了,都很不错,不过……”诸位同考官神情一凛,认真听讲。“乡试会试中,考官们只看重首场卷子这样的陋习由来已久,以致学子们亦只看重首场的八股文章,在二、三场中,不少人试图剽猎套语以蒙混过关,许多必读的史书贤书都未曾读过,策问时事更是一窍不通。圣上曾言‘博洽古令,晓畅兴替者,方为贤才’,单单看八股文章举才岂非与圣上所言有悖?如此,以往的陋习也是时候改改了。”“我以为,趁还有些时日,辛苦诸位回去判阅考生二三场的卷子,若是判词生搬硬套《大庆律》或是断案有误者,不录,策问题言之无物,通篇皆是虚言者,亦不录。唯有一二三场每一卷、每一题文章俱佳者,方有夺魁的资本。”言毕,场下静默,这个工作量可不小。张侍郎侧脸问副考官,道:“祭酒大人,你以为如何?”祭酒大人先是颔首,而后道:“国子监受圣上所托培养监生,平日里,监生们除了写文章,还要习算学格物,读史书时策,更要出去历事实习,我以为乡试与国子监同为举才,理念应当一致。”副考官也同意。同考官们纷纷作揖,异口同声道:“我等领命。”于考官原还有些担忧,待他看了十九号考生二三场的卷子,当即转为大喜,判案正确,语句精炼,每一题都可判为上乘,他自言道:“这解元,我们房是取定了。”数日之后,主副考官、同考官再聚,五名考生三场的卷子悉数摆在案上。众人一一传阅之后,高低立判,春秋经第一十九号考生每一张卷子都是上上乘。若单论八股文章,兴许有几人可以和他比上一比,可附加二三场卷子以后,无人能与之匹敌矣。于考官道:“此学子笔法精妙,见解精辟,文初无排偶藻绘之迹,请主考官过目。”张侍郎再次读第一十九号卷,看着卷上独特的笔法言辞,略感熟悉,他没有多想,说道:“既然诸位意见统一,倒也省了争辩的时间,就点此卷为解元。大家一同商量着将余下的名次排好,而后拆卷填榜罢。”“是。”…………八月二十九,放榜的前一日,老太太带着林氏、沈姨娘到庙里祈愿,求文曲星保佑裴少淮明日桂榜有名。文曲星庙前有几株老桂树,树枝上用红绳挂满了竹牌子,上面刻着学子的名讳。桂树上挂名,寓意着桂榜上题名。人人都想求个盼头。八月三十这一日,一大早,贡院前门庭若市,被围得水泄不通,或是闲汉蹲榜讨个喜钱,或是富贵人家的小厮奴仆,还有众多夙夜难寐、望眼欲穿的学子,人挤着人,混作一团。裴少淮、江子匀等几人来得晚,看着人群无奈苦笑。长舟想挤进去,被裴少淮拦下了,道:“既然都到跟前了,也不差多等片刻,咱们就在外头等着罢,等人群散了再看榜。”因贡院前街有家茶楼,裴少淮提议到那儿去等放榜。在酒楼里,裴少淮又遇见了老熟人——尚书府的裴少煜、裴少炆两兄弟。裴少炆有秀才功名,参加了今年的乡试,他们也是等放榜的。这一回,裴少淮主动上前打招呼,面子功夫总是要有的。他言道:“给二堂哥、三堂哥问好,许久不见,想必二堂哥已经禁足结束了。”裴少煜栽过跟头吃过亏,不敢再小看裴少淮,他应道:“为兄好端端的岂会被禁足,前段时日只不过身子不爽,留在府上静养,不曾出门罢了。”“原来如此,弟弟听信了外头的流言蜚语,甚么金蝇虫假蝇虫的,实在不该,给二堂哥赔罪。”裴少淮道,又明知故问,“二堂哥是陪三堂哥来看桂榜的罢?”“正是。”裴少煜应道,一个“陪”字让他面子很是挂不住。他连秀才功名都没有,自然只能当个作陪的。裴少淮又道:“三堂哥院试名列前茅,想必乡试也是如此。”裴少炆等放榜本就有些心烦意乱,加之他曾输过裴少淮,此时心绪愈发烦躁,带着怒气道:“我们这桌坐满了,你们换一桌坐罢。”这是赶客了。他本以为裴少淮会识趣。谁料,裴少淮没有走远,在他们旁边找了张空桌子,与江子匀、少津、言成等坐下了。不一会,贡院大门打开,衙差们推开拥挤的人群,留出一块空地,几位执事官才提着长榜出来,合力将榜单张贴在墙上。榜下众学子先是屏气敛息从头往后看,快速寻找自己的名字,看了一遍没有则再看一遍……半晌之后,人群中开始“喧闹”起来,哭嚎的,捶足顿胸的,仰天大喊发疯的,多不胜数,也有学子落榜后默默离去,真乃是人间百态集于数丈之地内。百人方能中一人,榜下露喜的人并不多。紧接着,人群里开始往外传谁是解元,第一名总是更引人注目的。只可惜,人群里太过吵闹,传着传着便只知晓解元老爷姓裴了。有个学子跑到茶楼里,高呼了一声:“今年的解元姓裴!”茶楼里轰的一声热闹起来,纷纷在讨论是哪一府哪一州的哪个裴,最后发现稍出名些的,只有京都城里的两个裴——伯爵府的裴,尚书府的裴。不知花落谁家。裴少炆蓦的站了起来,眼中掩饰不了渴望之色,见到旁边一桌坐着裴少淮,又带着些忧虑,想问那学子到底是裴甚么,张张嘴忍住了。徐言成有些兴奋,喜道:“少淮,会不会就是你?桂榜第一。”江子匀也道:“依淮弟的学识,大有可能。”“再等片刻,一会儿还会有人来报的,我们不必乱猜,免得落了笑话。”裴少淮淡定说道,他心里也有些兴奋,但忍住了。裴少炆却等不及了,吩咐贴身小厮道:“你去看一看长榜。”“是。”谁曾想,小厮刚下楼,又一位学子跑进茶楼,气喘吁吁道:“清楚了,清楚了,我知晓解元叫甚么名字……”“叫甚么名字?”众人皆好奇。“宛平县裴少淮。”裴少淮还未来得及与好友们一起相庆,只见裴少炆身子一软瘫坐下来,若不是裴少煜手快扶住他,险些就摔倒在地了。眼神流露出挫败落寞之色。裴少煜低声劝道:“弟弟莫急,只要能上榜就好,不必争一时的风头。”裴少炆木讷点点头。没一会,他身边的小厮看榜回来,跑得满头大汗,涨红了脸,吞吞吐吐道:“三少爷,小的找到了您的名字……”“第几?”裴少炆眼睛亮了少许。有名字就代表上榜了。小厮眼光躲闪,道:“第一……”桂榜岂会有两个第一,除非是刚刚有人误传了,裴少炆正想再问,小厮继续说道,“……在副榜上。”裴少炆耳畔嗡一声,眼神涣散。裴少煜一个耳刮子呼在小厮脸上,怒骂道:“没舌头的东西,传个话都说不清楚,养你这么个玩意儿有甚么用!滚罢。”又忙着去扶摇摇欲坠的弟弟。竟是副榜第一,要这第一何用?还不如没有。只怕外人会传道——两个裴家都得了第一,一个正榜第一,一个副榜第一。讽刺意味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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