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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节(1 / 1)

乔绾忍不住在心中翻了个白眼。敢情是在乔青霓面前装善良呢,左右他总是擅长伪装。似乎有人战战兢兢地跪在她跟前号起了脉,随后乔绾感觉到自己的唇齿被人掰开,喂入了一枚丸药。丸药极苦,若是她清醒着,定然会呕吐不止,可眼下她什么都做不到,逐渐再次沉浸在一片虚无与死寂之中。恍惚中,乔绾好像再次做了一个梦。熟悉的地牢。和上一次不同的是,这一次的地牢更为漆黑。没有那位说话的老者,牢顶的天窗也被封死,牢门被一根极粗的锁链锁着。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一片漆黑。乔绾努力地睁大眼,却莫名看见了安静蜷缩在一片漆黑中的少年。她知道,这是慕迟。十余岁左右的模样,乌长的墨发凌乱,肌肤欺霜赛雪的苍白,两颊却瘦骨嶙峋,像是久未用水用食,此刻正因为冰冷而难以克制地颤抖着。那样消瘦的脸上,双眸显得格外的大,眸光比周围的漆黑还要暗沉,如秋潭古井,长睫浓密如蒲扇,眼尾间已经显出风华昳丽。慕迟一个人,面无表情地待着,不知道待了多久,不知道何时能出去。乔绾却难以忍受这样死一般的寂寞,她拼命地挣扎,寻找出口,可一日,两日……始终挣脱不开。最终她筋疲力尽,蹲在角落看着还是小小畜生的慕迟。她仿佛看见他的生命在一点一点地流失,直到他的身影逐渐变得死气沉沉,他动了动,将血肉模糊的小臂凑到唇边,舔舐着自己的血,大口吞咽着。干涸苍白的唇染了诡异的血迹,他却仿佛无一丝知觉。乔绾想,是她太蠢了,早该第一次做这个梦时,她就该意识到,这个生活在黑暗里的慕迟,不可能成长为那样温柔良善的男子。不知多久,牢门处锁链碰撞声响起,一人谄媚地笑:“殿下,没想到关了七天,灌了毒药,这小怪物还活着,”他说着,命人将几粒解药塞到慕迟的口中,用力踢了下牢门,“记住了,以后见到殿下,别板着那张死人脸。”乔绾看向牢门处,却只见一名穿着玄色绸缎袍服的少年走了进来,手中提着一盏宫灯,走到慕迟跟前,俯视着他笑道:“感觉如何,皇弟?”乔绾猛地睁开双眼,呼吸急促,人终于从梦中挣脱,醒了过来。梦中,那个俯身看着慕迟的少年,长着一张和慕迟极为相似的脸。只是那少年更为硬朗且满身戾气,不若慕迟一般精致。乔绾陡然想起倚翠曾说过的传言——大齐皇后临盆时,天象异常,天府星和紫微星双星同现,这是诞下双子的征兆。可在皇室诞下双子乃是大凶之兆,幸而最后只生下一子,取名李慕玄。李慕玄,慕迟。慕迟是李慕玄的胞弟?“公主,您终于醒了。”沙哑的女声在门口响起,带着丝丝哽咽。乔绾转了转眸子,此刻看清头顶熟悉的帷幔才发觉,自己竟身处公主府中,周围的一切都无比的熟悉,便是香炉中的檀香,都未曾有丝毫改变。倚翠红着眼圈走到她跟前,手中还端着膳盘,上面放着一碗冒着热气的黎色汤药,一碗澄清的蜜浆。倚翠哽道:“公主,您昏睡了五天。”五天。乔绾勉强抬了抬手,难怪她感觉自己全身无力。“您不用乱动,”倚翠忙坐在榻边,将她小心翼翼地扶起来,又拉过软枕靠在她身后,一勺一勺地喂给她汤药。汤药满是苦涩,还夹杂着些许血腥味。乔绾嫌弃地拧了拧眉,虚弱道:“太难喝了。”“太医开的方子,说这样公主才能好得快。”倚翠说着,舀了一勺蜜浆喂到乔绾口中,“这蜜浆是……那些人给的。”“那些人?”乔绾不解。“在外面监视着的那些人,”倚翠惊惧得睫毛轻颤了下,“那个叫司礼的护卫给的。”慕迟的人监视着公主府……乔绾眉头紧皱:“他们可曾为难你?”倚翠摇摇头:“他们将我带回公主府的,”说着,倚翠的泪蓦地落了下来,“往后公主再不要那样护着奴婢了,奴婢……奴婢……”“好了,”乔绾无奈地笑,“我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她说着转移了话头:“现在宫里怎样了?”倚翠蹭了蹭眼泪,将喂完的药碗放到一旁,继续一勺一勺地喂着蜜浆:“宫里头都变了天了,皇上立七皇子为太子,赐东宫,只是……谁都知道只是个摆设,真正执掌大权的人是……是……”“慕迟。”乔绾替她说了出来。倚翠点点头。乔绾却不觉蹙眉:“你是说,皇上……还活着?”“嗯,”倚翠轻轻颔首,欲言又止地看着她,“下人都在传,说,说那个慕迟是因为怕和昭阳公主之间生嫌隙,才没有弑君。”乔绾平静地听着,想到那个梦,不由想到自己曾听闻,一母同胞的人总会有些心灵感应的。而今看来,似乎真的如此。他爱慕乔青霓,所以放过了乔恒。说不定……乔绾讽笑一声,说不定她还活着,也是沾了乔青霓的光。寝殿外,司礼正送来今日的药引,听见殿内的动静,顿了下,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去……*东宫。已封太子的乔琰和右相文逊坐在一旁,看着正随意坐在前座的慕迟。他的脸色煞白,盖不住那股仿佛从鬼域闯入人间的森森寒意,正随意地抚着手腕上的伤口,懒散平静。到底是乔琰气盛,看了眼文逊后率先问道:“慕公子不该因儿女情长手下留情的,万一生变,我们都难逃一死。”慕迟闻言,眸也未抬,只是抚弄着手腕血痕的指尖一顿,好一会儿才语调温柔地开口:“那到底是太子的生身父亲啊。”乔琰一滞:“到底是因为是孤的父亲,还是因为是皇姐的父亲?”慕迟低着眸,神色间尽是倦怠的疏懒。乔琰见状,转而求助地看向文逊。文逊避开乔琰的目光:“慕公子,眼下黎国北部仍有余寒,百姓冻死伤者良多,赋税混乱,良田颗粒无收者众,”他站起身,“我会亲上奏,大开国库放米粮炭,免赋税两年,还请慕公子到时推波助澜一番。”最初他仍对皇室抱有期待,可当得知当今陛下一门心思寻求“不死仙丹”这等荒谬行径后,也只得铤而走险,与虎谋皮。慕迟皱眉。他夺权,从不是因着什么百姓安生,天下太平。他就是想看人间变成炼狱,想要一切变得混乱,比他还要不堪。毫无理由。可开口否决的瞬间,却蓦地想起当初前往楚州的路上,看到一切污浊肮脏的乔绾病倒的画面。慕迟的手不觉紧攥,崭新的伤口再次流出血来。却在此时,司礼从外面疾步走了进来,手中仍拿着装着“药引”的瓷瓶。慕迟一滞,心口莫名乱了下,欠了欠身子坐正了起来。司礼目不斜视地走到慕迟身后,俯身小声说了句什么,乔琰与文逊二人便看见始终随意的慕迟在沉默几息后,起身快步走了出去。乔琰看着慕迟的身影消失,才抱怨地道:“老师,你方才为何不帮我说话?”他随之冒险这么久,竟还只能远远看着那个王座。文逊瞧着这个包不住话的学生,无奈地摇摇头:“太仪殿前,几十名精兵良卫死在同一人手上,殿下真以为他需要你?”乔琰怔:“老师的意思是……”“殿下大抵是,得了昭阳公主的福了。”且不说儿女私情,单是昭阳公主的命格——得之便可得天下,便足以令天下人欲夺之了。慕迟回到公主府时,府中一片寂静。走来走去的下人低着头不敢言语,守着的侍卫神色肃穆。慕迟的脚步突然便停了下来,惹得跟在他身后的司礼一愣,许久疑惑地问:“公子?”慕迟回过神来,抿了抿唇方才去了他曾万分熟悉的寝殿。房门推开,清淡的檀香与药香幽幽弥漫着,而床榻上的女子仍躺在那里沉沉睡着,曾经满是生机的双眸紧闭,脸颊消瘦苍白。仿佛从未醒来。慕迟怔愣片刻,心口中微起的波澜好似在这一刻全都归于幽寂。太医说,不知吃了什么刺激脾胃的药材,只能先逼她先吐出来,可她经年累月服用朱砂和紫河车这类药物,已在体内积了不少毒素,只能慢慢调理。朱砂、紫河车,皆是乔恒吃的丸药里的药材。慕迟忘不了那日闯入长乐宫时看到的画面。她坐在一盏微弱的烛火旁,穿着火红的华裳,唇角溢出的血比衣裳还要艳红,即便如此,仍对他张扬跋扈地笑,说他来晚了。慕迟想起了从地牢出来后的事,他杀光了外面的宫人,除却东宫与养心殿有重重高手守卫。最后他将两杯酒放在他本该叫一声母后的人面前。她哭着一声声唤他“迟儿”,说着“对不起”,而后将两杯酒拿起来同时一饮而尽。那日,她也如乔绾一般,口中的鲜血不断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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