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擅长在一些涉及原则的问题上撒谎, 虽然我很不想说实话，但是堂姐多问了几句, 迫于从小被她和其他哥哥姐姐轮流管教长大的心理压力, 我就全都老实交代了。……说这些的时候，我们已经从旅馆出来了，我拖着行李箱, 堂姐也拖着一个行李箱，我们三个就这么站在店门口说话。期间, 奇犽还一直就在我身边。堂姐早就在游戏后台里看过他的数据，游戏页面里会留影玩家的长相，她好几次都用狐疑的眼光看着奇犽，听完我说的话以后, 她更是直接露出恍然的表情：“怪不得, 我刚才一直觉得你身边这个人眼熟……”她张了张口，好像还想说什么, 也不知道是要震惊一下他揍敌客的身份, 还是震惊于我竟然和揍敌客混在一起。但不管怎么样，最后她又把嘴闭上了，只是伸出手一捞我, 道：“行，我知道了，我们现在先回家，回去再和你算账。”“啊？”我很惊讶, “突然就要回家了吗？”她没有再说什么，连骂我都没有, 我觉得很奇怪, 不知所措地回头看了眼奇犽, 还没来得及和奇犽告别，就被拖着到路口边，看着堂姐拦下了一辆计程车，然后不由分说地把我塞进了里面。奇犽还远远地在旅馆门口站着，好像看着我，我忍不住趴在后座的窗口上往后望，司机拉起手刹起了步，堂姐用手肘轻轻捅了捅我，口气不善：“别看了。有什么好看的？”我小声答道：“他就是很好看嘛。”堂姐好像被我气得不轻，这时候才开始数落我：“你长本事了，莉莉娅，我就先不说你一声不吭跑去别人家里住了，你还跑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不要命了？”“我活得好好的呀，”汽车转了一个弯，我看不见奇犽，失落地收回了视线，这时候才有空看堂姐，鬼使神差地顶起嘴来，“奇犽会保护我的。”“你在说什么？”堂姐一脸见鬼的表情，“你还记得他们家都是干什么的吗？你怎么会把保护这个词和他们家里人联系起来的？”“……可是我确实没事啊。”我默默回答，“我把他们家门和房子都弄坏了，他们都没教训我，姐姐你怎么可以这么说人家？”很好。话音刚落，我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堂姐长呼了一口气，又深吸了一口气，在那之后，对我露出一个扭曲的笑意：“你是真的长本事了，莉莉娅，我告诉你，你这辈子都别想再靠近枯枯戮山了。”我不知道她这句话是认真的还是怎么样，但是她的表情看起来不像开玩笑，我不由得抗议起来：“为什么？”“你说呢？”她冷笑一声，“我看你真的是脑子不清醒，才能问出这种问题。”——她说到做到，甚至都没给我单独回自己家的机会，收走了手机，一路把我押进了伯伯家。我还是第一次受到这种管制，想要和她说道理，但是她完全不听我的。甚至在那以后，伯伯伯母、其他哥哥姐姐还有姑姑姑父都轮流来了，每个人都跑来欣赏我“脑子不清醒”的样子，然后摇摇头说我没救了。揍敌客家都没有这么明白地表示不支持我和奇犽在一起，我们家的人倒是在这方面管得厉害，我不仅拿不到手机，网也不给上，每天就被关在房间里听他们挨个来劝我。“怪不得你突然会问起念能力，”堂姐咬牙切齿地道，“原来是这样！”说到这个问题，我就有了勇气，抬起头来对她道：“对嘛，我还没问你们这个‘念’是什么东西呢，你们瞒着我的东西更多更过分！”“哈，你以为我们为什么要瞒着你？”堂姐看上去竟然比我更来气，“你知道小叔叔当初为什么要把你送回来？就是因为你的念能力太离谱了，生下来就有，而且很容易暴走——他才特地把你送回来让我们解决这个问题的！”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情，一时之间竟然有点听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啊？”堂姐继续数落我道：“你不记得了是吧？我当时正好上小学，记得清清楚楚，你当时的念能力不仅是会往外掉东西，还能把这里的东西往那个洞里卷，我还抓着你的脚、把你拉回来好几次！后来我们找了个人，把你的念能力从身上暂时剥离下来，这种情况才结束。”这么一说，好像确实……大家挺为我煞费苦心的。我心虚地“哦”了一声。“但是他说你的能力迟早还会自己长回来，我们听了都一直很犹豫到底要不要教你控制念，我暗示过你好多次了，问你要不要学点特别的能力，有没有什么远大的梦想，结果你每次都说自己只想当个普普通通的杂志编辑！”她又道，“……就是因为这个，我们才一直延后教你的计划，结果呢？你好好的跑去和揍敌客混在一起是什么意思？”我只能：“……”嗯，她这么一说，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吧，我以前确实有一阵子梦想职业是杂志编辑，我一直就想当个普通社畜，混吃等死……“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呀，这都是意外，”最后，我答道，“而且我会遇见奇犽，都要多亏了你送我的那个游戏呢。”堂姐的脸色唰一下就黑了。她恼羞成怒，摔门而出。但是没关系，她走了之后还会有下一位劝分嘉宾，我不会无聊的。我瘫着看了会儿天花板。果然，不到两分钟，房间门又被敲响了。“请进。”我已经快没有力气应付他们了。这次进来的是我的表哥，他一进来，就沉痛地和我道：“莉莉娅，你快点放弃和揍敌客在一起的想法吧，我求你了。”“为什么呀？我不要。”我断然拒绝。他满脸悲愤：“我真的求你了，我刚才偷偷听见我爸妈说要让我来勾引你，让你忘掉旧爱。”我害怕地睁大了眼睛，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然后用惊恐而不敢置信的语气问道：“真的吗？”表哥愤怒地一拍桌子：“你这什么语气？你在怀疑我骗你，还是觉得我不够优秀？”“不，我在忏悔我不够优秀，”我立马收敛了表情，换了个口气，“您太优秀了，我自惭形秽，我配不上您。”表哥满意地走了，走之前叮嘱我，千万不要再瞎想揍敌客家的人，不然他真的怕被按头结婚。我：“谢谢，你多虑了，我不会同意这门婚事的。”表哥：“我也不同意，但我很怕你突然改变主意爱上我，我希望你能坚持自己，不过那个揍敌客确实有点不靠谱，你还是换个对象喜欢吧。”我拿起布娃娃丢过去，让他滚蛋，表哥迅速关上门，布娃娃砸在门上，“嘟”的一声，弹落在地。——就这么过了好几天，果然，就像表哥说的，为了让我回心转意，他们甚至用上了美男计，但是表哥显然在出战名单里被刷了，姑姑带来让我见面的相亲对象是另一位我素不相识的大帅哥。当着几个亲戚的面，我忍不住，很诚恳地问帅哥为什么要来和我相亲，像他这样的条件，完全可以去找另一个单身的大美女，没必要非要来插足一对情侣。帅哥也很诚实地道：“我只是想要一个巴托奇亚户口，对另一半没什么要求。”我问：“没什么要求，具体是什么要求？”帅哥思考了片刻，很快就回答道：“长得大概能和我一个水平，个子最好在一米六以上，这点你应该合格。然后是接受过高等教育，平时能够听懂我在说什么，不要有公主病，要勤劳能干，愿意承担家务，能把我爸妈当成自己爸妈照顾，到了一定年纪知道轻重，愿意辞职在家带孩子……”他话说到一半，我还没什么反应，姑姑就猛地咳嗽了几声，打断了他的话，然后问他今天还有没有什么事要忙。帅哥没有领悟姑姑的言外之意，回答说自己很清闲，姑姑说不可能，你一定有事要忙，然后把他赶了出去。等她从门口回来以后，我一边拿着杯子喝水，一边得意地道：“和那种家伙在一起，还不如和奇犽在一起呢。奇犽从来都没提过这么多要求！”我开始反过来劝他们：“你们看，我要是和奇犽在一起，就不用做家务，也不用惦记买房子，他的爸爸妈妈甚至曾爷爷都比我还健康，根本不需要我照顾，这是多理想的对象呀！姑姑，你跑出去再找一百个人，也找不到比他条件更好的。你们就不要再劝我分手了嘛？”“是，普通人确实比不上他，”姑姑答道，“但是你现在就约等于普通人，莉莉娅。”她又开始用那一套劝我，说要是普通男的让我受了委屈，他们都可以帮我出手教训对方，可揍敌客要是对我怎么样，这个世界上大概就没人能替我出头了；普通人的烦恼只有生活琐事，揍敌客的烦恼都是性命之忧。抨击完揍敌客，她又开始挑奇犽的刺，说奇犽这么喜欢在外面呆着，我以后和他在一起，可能会一年到头都见不到两面。“你的父母就已经抛弃你够久了，”她直白地问道，“你能忍受自己未来的丈夫和你的父母一样，丢下你不管吗？”“……可是如果没有奇犽，”我试想了一下那样的场景，“也不会有别人了，我只喜欢他。”姑姑说不过我，不再说了，看起来很心累。我又被与世隔绝地关了几天，没有手机也没有电脑，只能看看书和电视，一开始几天还觉得逃离社交网络也不错，越到后来，我越觉得难熬。我开始什么都看不进去，除了吃饭，就是躺在床上、被子一拉，睡觉，谁都不想理，到后来饭也不想吃了，就反锁着门呆在房间里。我之前总是很努力让大家都对我满意，从来不敢在长辈们面前闹脾气，但是最近我爆发了迟来的叛逆，他们和我说话我都当听不见，说着不吃不吃，本来是没有食欲，后来是饿着肚子也赌气不出去，就看他们能把我关到什么时候。真是搞不懂，明明这是我的事情，为什么都要阻止我？反正本来也没有人真的在乎我，就这样冷落我下去不好吗？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才来关心我？然后某一天，我饿得难受，头又因为睡太久了疼得厉害，一个劲地催眠自己继续睡觉，就能忘掉不舒服——就在这个时候，我的房间门又被敲响了。不知道是谁，反正我是不会搭理她的。就这么想着，门外却传来一个陌生的女人的声音：“开门，莉莉娅。我是你妈妈。”——说出来有点可笑，我真的已经忘记自己妈妈是什么样的了，但是她一敲门，我还是乖乖忍着饿，爬起来，去把门开了。她和我一样，有着黑色的头发，但是她的眼睛是绿色的。她看上去非常优雅美丽——据说她曾经是一位富豪家族的千金，天资聪慧，十几岁就考取了博士学位。但是后来她为了去研究各种珍稀魔兽和家里断绝了关系，然后结识了我的父亲，才有了我。我至今不知道我的外公是谁，妈妈和家里断绝关系断得真干净。“妈妈。”我老老实实地喊了她一句，然后我们两人相对无言。她走进了我的房间，在我床边坐下，然后我们俩又相对着沉默了一会儿，我饿得开始有点头晕。她终于开口：“我听说你的事情了，莉莉娅，我没想到你会这样。”好的，我就知道，她也要来劝我。我坐到椅子上，背对着她，不想吭声了，趴在桌面上，浑身都没力气，好想睡觉，但是头好痛。妈妈在我后面突然开始给我讲故事。她说自己曾经也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十几岁就考上了博士，家里都很骄傲——嗯，我听过。接着她又道，她在研究项目附近遇到了一个男人，说到这个男人的时候，她的语气轻快了很多，仿佛回到了那段美好的回忆里。她说当时她的父亲对她的期望是拿到学位，回去继承家业，但她更着迷于自己的研究，为此总是和父亲争执，没有人支持她，只有那个男人总是在她身边。他长得有点凶，但很英俊，心思细腻，喜欢画画和吹口琴，对她很好。对方哪里都好，但是唯独一点，他是黑.道家族的继承人。他的父亲和她的父亲都不支持他们两人的爱情，于是他们双双与家族断绝了关系，想要过两个人的生活。可是后来男人的父亲死于斗争，他毅然抛下了她，回到家族。没过几年，男人也死于斗争。“坦白说，莉莉娅，我只爱过那个人，我和你的父亲之间并没有爱情，我们只是恰好能够陪伴在彼此身边，”她最后对我道，“我也爱过，能理解你现在不愿意放手爱人的心情，但是你喜欢的，确实不是一个合格的、能够陪伴你的对象。你可以喜欢他，但不能太迷恋。”我仍然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没有反应。我想我终于知道她为什么不爱我了，因为她本来就不爱我爸爸。“爱情本来就只是一场不切实际的赌局，人们说不准它什么时候会来，什么时候会走，更说不准它最后会变成什么样。”我听见她又道。“在它还没有离开的时候，你或许会是世界上最快乐的人，可一旦它走了，你该怎么办呢？爱终究都会消失的，连婚姻证书都不能保证一个人爱另一个人到永远。而你们的关系甚至无法用法律束缚住，以他的身份和能力，他一旦开始讨厌你，你能想象到你会有什么下场吗？”“你说得对，”我也听见我自己嘲讽的声音，冷漠尖锐得让自己都有点陌生，“连血缘关系都不能让一对父母爱自己的孩子，我怎么能指望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会爱我？”她被我呛走了。这就是我妈妈，对我一点耐心都没有，连多停留那么片刻陪我都不愿意。虽然是我把她气走的，我还是无可抑制地感到怨怼。——因为太饿了，最后我把自己折腾进了医院。昏迷的时候，我能勉强感觉到身边有人在，但我不想理他们，于是我干脆继续闭上眼睛，就是不想醒过来。但是有只手突然握住了我。我听到奇犽在叫我的名字。然后我才睁开眼睛，疑惑地搜寻他的身影——他果然正在我的病床前，紧紧抓着我的一只手，而我的家人们正被一个黑色长头发的小女孩拦在门口的区域，他们想过来，但是却显然畏惧着那个女孩。“你终于醒了，”奇犽对着我道，“我还以为你要一直睡下去。”看到他，我其实挺高兴的，但是我心情不好太久了，还没有调节过来，一时之间，很难给出什么太积极的反应。于是我就只是这么看着他，轻轻地眨了眨眼睛。“我知道他们都不愿意我们在一起，”他接着对我道，“但是我找到能让所有人都必须点头答应的方法了。”站在门口的女孩回过了头。“亚路嘉，”奇犽看着我道，“听好了，从今以后，莉莉娅将会受到的所有伤害，都由我来承担。”然后，他侧过了头看向门口，我看见他的侧脸上露出了一点得意，又混着一点“看你们拿我怎么办”的恶意的神情：“这个保证，够让你们放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