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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节(1 / 1)

有时荣景帝觉得萧璃全然不像他弟弟的女儿。他那个皇弟,看着温和端方, 稳重练达,张嘴社稷, 闭口黎民,每日殚精竭虑, 似乎都是为了天下百姓, 与朝臣们也是君臣相宜, 极会收买人心。可同样的,也是一肚子谋算, 又仿佛从没自己的喜怒,永远是那么一副温文尔雅, 智珠在握的模样。从前他见着, 都替萧政觉得累。后来,萧政还把他萧霄的嫡长子也教导成了那副模样,教导得, 对他这个亲生父亲反倒没有多少孺慕之情。萧璃更像她的母亲,认准了什么,便是撞了南墙也不会回头。荣景帝现在还记得二十多年前,林昭易容改装, 跟着父兄上战场的模样。“既为林氏女, 又怎能只知躲在别人背后?!”马背上, 林昭将一柄红缨枪横在身前, 一身傲气。后来, 那柄枪一把挑飞了向他射来的冷箭,林昭一边继续拼杀一边对他大笑着说:“怎么样,萧效,现在是你欠了我人情吧,我看你还怎么说我于战场无用!”“阿昭!那是大殿下!不可无礼!”不远处的林小将军听到,还抽空吼了妹妹一嗓子。林昭闻言,翻了一个天大的白眼向林小将军表示不满,却也听话地没有再说什么了。那之后,林小将军便成了林将军,而林昭,则成了新的林小将军。后来南诏大军突袭岭南,杨氏求援,还是林昭独自领了骑兵火速抵达支援,解了燃眉之急,也救下了杨府的女眷。等荣景帝带着步兵随后抵达,彻底解决岭南危机之时,她已然跟杨氏众人都混熟了。荣景帝去骑兵营寻她时,听她亲兵说林昭骑马带杨府的表小姐捉兔子去了。这些年荣景帝因着朝堂之事头疼难耐时,也不是没想过,若是日子一直停留在那时候,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他只需操心领兵之事,闲暇时还可以同杨家林家的儿郎比试武艺,林昭有时也会来跟他们比试比试,还能不落下风。这些年来他看萧璃与萧烈比武,就仿佛看见那时的他自己和林昭。他也不是没想过以正妃之位求娶林昭,可却被她一句斩钉截铁的‘不入皇家’给拒绝个彻底。他因着心中傲气,再没提过此事。再后来,林氏父子战死,她虽然被林氏几个亲卫拼死护了下来,却身受重伤,不知以后是不是还能领兵。可即便她能领兵,没有父兄压阵,她一个女子,又能如何?那时他已娶正妃,却也不忍见林昭往后孤苦。彼时已经独自领兵的他亲自前往剑南黎州,去见养伤的林昭,想要迎她入府,从此照顾她。可当他说完来意,却见林昭看着他,那目光让他觉得极为刺眼,那目光,就仿佛林昭从未认识过他一般。那时林昭的脸因伤而苍白,身上带着草药的苦涩味道,可她的眼睛却仍旧明亮,仿佛装了漫天的星光。“迎我入府?”林昭缓慢重复,然后抬眼问他:“那阿穆呢?你如此,要置阿穆于何地?”若她没记错,阿穆当是才为他诞下嫡长子。“她……”萧效一滞,随后说:“她不是一向和你要好,你们往后……”未等萧效的话说完,却见林昭已经闭上了眼睛,抬手招了在暗处守着的林氏亲卫,然后睁开眼睛,对他说:“我不日即将启程去长安寻医养病,大殿下心意,恕林昭难以接受。”说完,便端起了茶,是送客之意。那一日他茫然于林昭的眼神,未反应过来。后来才意识到,那是林昭第一次叫他‘殿下’,那样的恭恭敬敬。也是那一日,有些东西,他永永远远地失去了。其实,若只是这样,或许有朝一日荣景帝也能释怀。或许林昭会在长安遇到如意郎君,又或许她养好伤后会嫁给那群对林氏死心塌地的属将中的某一个,生几个玉雪可爱的小娃娃。她跟穆氏要好,或许偶尔还会让儿子女儿们一道玩耍,或是结个娃娃亲。他想,他可以偶尔见到她,暗中照拂她,那,也很好。可是……可是……想到这里,荣景帝忍不住捏紧了拳头。自那次见面之后,林昭就去了长安,再次得到她的消息,已是萧政昭告天下,封林昭为皇后的时候了。那一日,他独自一人呆在书房,将里面砸成了一片废墟。坐在地上,萧效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猛地大笑出声。不入皇家,好一个不入皇家啊,她只是不想嫁给他这个无能皇子而已罢了。他当真不明白,为何从小到大,所有人看到的,称赞的,寄予厚望的,永远都是萧政!就连林昭也……明明是他们先相识的!曾生死与共的是他和林昭!不是萧政!他们在战场上拼杀时,萧政只是远远的坐在他的金殿之上,于他们无半点助益。即便林昭对他没有男女之情,可也当有袍泽之意,为何她那日要用那种眼神看他,为何她……要嫁给他的弟弟!每每想到此处,荣景帝便心绪难平!在殿中跪着的萧璃察觉到荣景帝的呼吸蓦地急促,抬头看去,却见荣景帝的目光也猛地盯了过来。萧璃心里一惊,面上却未显露分毫,反而瘪了瘪嘴,眼巴巴地瞅着荣景帝,又扭头移开目光,既委屈,又倔强。明明移开了目光,片刻后却又偷偷地看回来,然后委屈巴巴地低声唤道:“皇伯伯……”“你可是怨朕遣你去南境?”荣景帝冷声问道。“怎么会?”萧璃微微瞪大眼睛,然后目光看向别处,像刚打翻了花瓶的猫儿,低声说:“皇伯伯也是为了平朝臣怨言,阿璃懂。”荣景帝心里的气稍微顺了顺,当日于大殿之上她要是也这般听话,最后又怎么会闹到那个份儿上?不过看萧璃如今乖乖的模样,心里那股气倒也逐渐的散了。而这时,萧璃又像是一个给了糖就忘了打的孩童,提起南境,还兴致勃勃了起来,“皇伯伯,我听说南境的荔枝都新鲜水嫩,比运到长安的不知要甜多少!”荣景帝被萧璃这没心没肺的模样气得胸口一闷,当即吼她一声:“朕送你去南境是送你去吃荔枝的?”萧璃眨眨眼睛,然后说:“啊这……顺便吃也不成吗?”荣景帝被气得说不出话,却见萧璃突然又笑了,说:“我会好好守着南境的!就像皇伯伯当年那样!”说这话时,萧璃眼睛亮亮的,满是少年人的好奇和跃跃欲试。荣景帝一下子就想到了少年时的自己,不由得嗤笑一声,说:“你这娇生惯养的,还要给朕守南境?你别哭着跑回长安就行了!”“皇伯伯!”萧璃一脸被荣景帝小瞧的不满,看得荣景帝一阵好笑。“你的伤都好了?”皇帝问道。“那点儿伤,不算什么!”萧璃摆摆手,一脸‘我这么厉害不怕受伤’的模样。“不怪朕?”萧璃静了静,然后端端正正地看着荣景帝,说:“那般顶撞,是我的不是,阿璃给皇伯伯道歉。”“行了,还跪着干什么,赶紧坐吧。”荣景帝摇摇头,说。“当然,我还是愿意相信令羽,皇伯伯,我愿意信他这一回。”得了荣景帝的话,萧璃也就不再跪着了,扶着紫宸殿侍婢的手站起来,萧璃看向荣景帝,认真地说。她的目光,她的语气,带着少年人的固执,天真,还有坚持。让荣景帝看了,莫名觉得眼熟。想了想,那不正是像年轻时的他和林昭吗?想到这里,荣景帝觉得讽刺又好笑,萧政把他萧霄的嫡长子教成了那般虚假的模样,结果自己的女儿倒是像了他。这般想着,对萧璃仍旧冥顽不灵的话也没有多生气,毕竟当日在大殿之上那般打过了萧璃都不肯改口,真的跟她阿娘一般固执。于是,他只是冷哼了一声,嘲道:“哼,天真,等你受了挫折,就知好歹了。”“有皇伯伯护着,谁敢给我挫折!”萧璃笑得眯眼,自豪说。荣景帝简直要被萧璃这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模样气笑了,怒道:“到了南境那边收敛点儿!那里只有武将从戎,可没有朕给你收拾烂摊子!”“知——道——啦——”萧璃拉长了声音回答。“行了,皇后已经在立政殿等着你了,去拜别吧。”荣景帝还有一堆折子要看,遂摆摆手,让萧璃退下。“皇伯伯。”萧璃起身,复又在荣景帝面前跪下,说:“阿璃这一走,便不能孝顺皇伯伯了,皇伯伯自己,万望保重身体,莫要太过操劳。”说完,慢慢叩首。荣景帝微微动容,却嘴硬说:“没你给我惹事儿,我每日能多吃半碗饭!赶紧走,别在这里碍眼。”“阿璃领旨!”萧璃方才那郑重的表情散去,又变成了往日那笑嘻嘻的模样,她利落起身,退至殿门口时,才转身离开。一直到转过身,萧璃脸上的笑容才逐渐淡去。作者有话说:荣景帝的名字用字前后不一样,不是错别字。林昭没有喜欢过皇帝,只喜欢过阿璃爹,等一下,阿璃爹也是皇帝。重新组织语言,没喜欢过荣景帝,只爱过永淳帝*其实皇帝对萧璃的感情是比较复杂的,他也不是那种挖心挖肝型的反派。属于一个有心结,有人性的弱点的人,在另一个世界线里只当个王爷也闹不出什么幺蛾子,但是最后当了皇帝,弱点和缺点被权势放大,又因为成了皇帝,某种意义上成了孤家寡人,逐渐变态(bushi),所以变成了这个亚子。等萧璃从南境回来以后沧海会继续完善这个人物。皇帝算是我比较下心血的人物。因为不喜欢反派莫名其妙地去做坏事,所以会想要完善理由,比方说因为心结,或是因为一时的行差踏错,就一步错步步错,这样子。*其实第一部 的作用基本是立人设和埋伏笔,然后进度上让萧璃获得进入朝堂的入口,没想到要写快17w字才写完……果然还是笔力有限,大家见谅。*想细致看文的话,可以注意一下人物语言。比方说这一章,荣景帝对萧璃说话时的自称,是什么时候从‘朕’变成了‘我’,这算是暗示心态上的微妙转变。还有之前,裴晏在心里想的话,基本都是直接称萧煦为‘太子’,说出口的,是太子殿下。他人前称萧璃为公主殿下,人后和心里都是直接称呼她殿下,这意味着什么呢?【彩蛋,27章第一次回忆杀时,裴晏甚至说了‘我的殿下’】总之,要认真看文啊抠不到糖不是狗作者的问题啊啊啊啊啊!!!!*有小可爱看出七个护卫的起名方式了,其实第一卷 这七个人都出场了~且都是正面出场(不是活在别人的话语里)*抽奖的奖励应该已经发放了~恭喜18个欧气小伙伴~*明天凌晨,准时更新卷一最后一章!第50章公主府“殿下, 此去南境,当真不带我和诗舞吗?”临行前夜,画肆给萧璃整理好行李, 又想办法塞了一盒伤药和一沓银票,然后抬起头, 向仰头看月亮的萧璃问道。萧璃收回目光,看向一脸担忧的画肆, 微微一笑,说:“那到底也是军营, 你们俩就别跟我去受苦了。你跟诗舞还有花柒留在长安好好给我管那几个铺子, 不然你们主子我要是再被扣光了食邑, 大家可就要跟我一起喝西北风了。”画肆想到萧璃这两年被扣的银钱,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夜深了, 我这里不需要你们守夜,去睡吧。”萧璃对画肆和诗舞两人说。“诺。”*裴府床榻上, 梅期翻了个身, 轻轻叹了一口气。“你还没睡着?”鹤梓轻声开口,问道。“你能睡着?”梅期干脆坐起来,搓了搓头发, 愁眉苦脸地看向窗外方向。他们的卧房就在公子的院子后面,所以前面有什么动静都听得很清楚。从今晚亥时起,公子那边就在月下吹箫,连绵不停地有箫声传来。这都丑时了, 还没停。且那箫声, 如泣如诉, 且悲且凉, 哀怨缠绵, 听得梅期心头特别的酸楚。他别说入睡,他没抱头痛哭都因他生来坚强。鹤梓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公子为何这样,你不是最清楚吗?”梅期面露尴尬苦恼的神色,然后猛地拽起被子蒙到头上,又躺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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