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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节(1 / 1)

朱晏亭对她这位舅母的印象不是很深,先朝崇简,那时候端懿皇太后势大,她还是皇后,衣袍装饰和寻常家贵妇无异,虽为一国之母,却温柔恭默,毫无端懿皇太后那般的明亮威压。此时复见,阔别短短十余载,她鬓发皆斑,眼角便覆褶皱,双眸也初现浑浊。感时光之逝,亦声音微颤,唤道:“太后”太后面上含笑,又转过头去望着皇帝:“这门婚事本该早早就定下了,你这些年一拖再拖,连我的话也不听,难道是欺负你阿姊母亲去世,娘家没有一个能给她做主的?”齐凌笑道:“儿子冤枉,母亲自己问她。”朱晏亭会意,转过头,唤了声“鸾刀”。鸾刀捧托盘而入,跪奉,盘上盛三物——绢书、雁璧、指环。太后一见那绢书,便似有所感,手臂颤了一下:“快拿过来。”奉至她面前,才展开看到第一个字,当即潸然泪下,泪水很快纵横了满脸。这是先帝下的密旨,笔迹是从前为先帝奉笔墨的是门下郎魏兰,字迹熟悉,其下印先帝皇帝之宝。大篇幅都在赞美朱晏亭与齐凌的良缘,落绢成墨,定下此事。而后,综其所言,不过一句话“汝女位定,莫惜后事”。留下这封订婚的密旨后,长公主与先帝一人在年尾、一人在另一年的年初,相继离世。无人知晓这对姐弟究竟达成了什么样的共识。只知先帝下旨以后,即颁布新律令,其中详列了许多从前未有过的诸侯国去国治郡之规,明令非齐氏不得承继诸侯国,不得异姓封王。长公主接旨以后,不修府库,不整刀兵,不事戎事,明知朱晏亭非齐氏女,不能袭国,却没有为自己的独生女提前作任何安排,猝然撒手人寰,任由章华去国治郡,百官遭贬,一世经营,化为泡影。……齐凌道:“非我有意隐瞒母亲,先帝下密旨时,唯有我、门下郎魏兰在。先帝特嘱我,密旨不可宣,亦不可心急,要等等,过几年再赢取阿姊。”要等等。这三个字一出,太后心里似光耀明镜,登时恍然大悟,手抚绢书,久久说不出话来。她怔忪良久,长叹一声,伸手扶再度叩拜的朱晏亭:“好孩子,你受委屈了,你快起来。”朱晏亭面色如常,顿首再拜:“多谢太后,臣女惶恐。”皇帝政务繁忙,先行离去。太后执朱晏亭之手,细细询她起居之事,温言软语,事事周到,直如寻常的家中慈爱长辈。太后对她说:“这几年,我虽担忧皇嗣,催着皇帝纳了些夫人,可惜一直无所出。我看他倒还喜欢听你的话,等回了长安,立刻完婚,生个嫡长子。方能令社稷有凭、群臣安心、朝堂安稳,这是一等一的大事。”朱晏亭垂首称是。二人正言语间,忽听外面人来报:“临淄王后求见。”临淄王后正操办诸侯世家献女之事,正忙得焦头烂额之际,缘何会一大早就来。太后心生疑窦,忙下令传。急切的步履之声响起,临淄王后匆匆而至,看见朱晏亭也在,怔了一怔。她向太后行礼,朱晏亭也起身向她行礼。“太后今日凤体可还安康?”太后摆摆手:“好,你且说罢,怎么了?”临淄王后迟疑望了朱晏亭一眼,朱晏亭自觉身份未定,略微尴尬,正欲却身,却被太后握住了手。太后将她的一只手,握在两只手掌中间:“你说罢,不碍事。她听听这些,以后好学着做。”临淄王后骇然一惊,目中翻腾,又是惊色,又是喜色,嘴角不由自主扬起来:“嗳。”她深深看了朱晏亭一眼,收到她目中的微微笑意,很快抿一抿唇,收作正色:“禀太后,臣妾将诸王、世家献来的美人都安顿在蕲年殿,这两日人一多,难免生事。今日一早就闹出了大事,是豫章王献来的谢氏女,掌了章华朱氏女,章华朱氏女不依不饶,说要告到太后来。”朱晏亭闻言,目光微动,抬起眼睫。*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三儿不知、离你远一点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疏星、离你远一点 6瓶;vanessa 3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21章 琅琊(九)话分两头,朱、王两氏按照朱恪、王安二人的官爵,分到了琅琊城西一处叫做“五里”的驿馆,仅有五居,处在狭窄道闾中,连车马也停不下,更不消说住下仆从。为此王安发了好大的火,指责负责接引的临淄国小吏安排不周。小吏态度恭顺,唯诺相应,在案上翻翻捡捡,又展开另一卷文书,给王安看:“公子,莫若将您与河西郑氏驿所调换?他们就大一点,是七居的。不过要公子自行前往商议。”河西郑氏,乃是当今太后母族。小吏这一句话,不啻于一个软钉子,不卑不亢将王安顶了回来。王安面上一黑,奈何无可辩驳,与朱恪对视一眼,后者轻整袍袖,走上前去,递上名刺:“我乃故章华长公主夫婿,烦劳通融,可有再稍大一点的居室?”“原来是朱公,恕在下有眼不识泰山。”小吏双手接过名刺,对他作了一揖,道:“并非在下有意为难,在下方才说的是实话,公若不信,可自己视簿。琅琊地长不过千丈,山东诸王、世家,并西极、百夷、北地使节,朝贺者少说千列、再加仆从,就是数万之数。连河西郑氏尚只得七居,公等邻居者乃颍川庞氏、上郡梁氏,绝不堕辱公名。”举目一望,琅琊本不宽敞,此时更是摩肩接踵,车盈于道。人虽多,却若网在纲,有条不紊,抬眼看去,只见插赤色帽缨的军列纵横布列,巡于道上,抬首眺去,几乎十步便设一高台,上布披坚持锐的□□手。二人观察良久,意稍平,只得遣部分仆从将车至城外安顿。只留三五仆、以及朝贺的宝物,居“五里”驿馆中,等候朝拜。王幼微与朱令月因为是献给皇帝的待选之女,身份不同,在进城之际就同父兄的车列分开,由专门的内侍牵引,入苍梧台。高廊四注,重坐曲阁。琅琊城中的热闹与喧嚣,半点也浸不入苍梧台。驶过明光门以后,耳边就只剩下滚滚车辙声,车中人悄挑帷幕,但见高耸复道,连天檐阕。再入一道门,车马就停了,而后女由宫人引入,一人只许携一笥,笥中所陈之物唯有簪环衣物,粉黛妆奁等,都要经过细细的查检。验身,遣回家仆,而后一人陪一宫婢、二内监,抬笥而入,分住蕲年殿后的宫室中。王、朱二人到时,蕲年殿已入住了十数位佳丽。王幼微和朱令月在章华本地已是佼佼富家贵女,金饮玉馔,遍体绫罗,王氏族中诸女议婚的都是高门子弟,王幼微的姐姐王韫素就嫁了桓氏武威将军之子。平素与各世交行游宴饮,没少接触各家贵女、少年郎,更何况王幼微小时候还曾经参加过章华长公主亲自举办的、规格极高的宴会,深谙其中温默惹喜之道。是以王幼微故意作典雅清贵之装,望着并不怎么显眼,细看又有几分别致。她内心颇为自许,暗暗有些瞧不上朱令月的一味奢华张扬,自以为凭自己容貌与身份,若自己愿意争取,必有角逐之力,能一举封为夫人。然而她到蕲年殿过了两日,赠重金买通宫人,打听之下,一颗心便骤然绷紧,砰砰直跳起来。世家之女她或可相较一二,然而这番却竟也有不少诸王献女——河东谢氏谢白真、乃豫章王王后的胞妹。上党夏氏夏朝歌、乃燕国丞相的女儿。淮安殷嫱,乃淮安王后与前夫生的女儿,淮安王也爱若珍宝,又封为容乐县主。河西郑氏郑韶,虽非诸侯王女,然而是今郑太后的族女,必得太后庇怜。……非一“藏龙卧虎”能尽道其势!每一个名字和身后的背景一打听,都是一道惊雷在耳畔炸响。她们每一个,背后站的都是一个封国。王幼微心中不由得回想,当年坐拥章华国的长公主在时,她的女儿朱晏亭是何等金尊玉贵,是何等众星捧月的景象。这些出身并不亚于当年朱晏亭的诸王贵女,早经培养,各有所长,远至上党跨山河而来,尊至县主纳身待选,跻身世家女中,虎踞龙盘,云集于小小一蕲年殿,可谓令人惊心动魄。王幼微目跳不已,觉两相一衬,自己直如砂砾与明月,万难与争辉。而自己出门之际,报必得之心,风光而来,倘若就此淹埋,铩羽而归,必将贻笑族中姊妹!不由得灰心不已,丧气之际,与那宫人胡语怨道:“不是说太后有旨,特为分封世家,准许世家献女么?为何会有这么多诸王也携女来?”宫人左右一顾,忙摇头“这我等就不知了。”小声叮嘱她:“贵人,这话出去可说不得,一说就得罪诸王,太后也不喜欢听。”王幼微抚额长思,暗自低喃:“莫非……莫非他们是为了皇后的位置来?”宫人悄声道:“这怕是竹篮打水,凤座已定了。”王幼微胸中猛跳一下,视落她面上,这宫人苍梧台中人,并非帝京携来,她满目狐疑:“不可能,你安能知?”宫人转过头,对着宫室南壁稍稍撑开一角的窗牖,与她指远处西垂殿的方向。若说羽阳殿是苍梧台的乾地,高屋建瓴,西垂殿便是它的辅翼,二者相依偎,岿然立与苍梧台最高处。自蕲年殿,唯能看见楼阕簇拥之间,一片辉煌屋脊色,若隔蓬山万重。宫人道;“那是我们大王修筑给皇后居住的西垂殿,据说,前两天已有贵女入住。这里……”她指蕲年殿“住了不下三十人,那里,只有一人。”她问王幼微:“贵人还觉凤座未定否?”王幼微不知怎么,眼前突然浮现了在延桑县与朱晏亭的匆匆一晤,只觉心下直颤,有些呼吸不过来,她匆忙摇头,屏去了这个荒谬绝伦的联想,内心喃喃:不可能是她,她如今母亡国散,早就露出被皇帝抛弃的颓势,就算她瞒着所有人悄悄潜来琅琊,也不过是垂死挣扎而已。虽有王安“此女必还有造化”的叮嘱,然而自从王幼微在延桑见过朱晏亭,打心眼里不希望她如兄长说得那样可以翻身——她觉得朱晏亭满口端正堂皇,婉拒了自己冒险想帮忙乔装送她来的恩惠,之后反倒自己悄悄的来,显得为人表里不一,可见为人虚伪。“非容乐县主?”她又问。“不是,陛下在宴上与淮安王明言‘非汝女’。”“非谢氏女?”“贵人不要再猜测了,如今,天下都在猜呢,猜来猜去,也都只能知道一个,非荣乐县主。”这么一看,荣乐县主倒有些可怜。凤座的猜测如今人口耳相传,猜来猜去,皇帝只有一句对淮安王说的“非汝女”,轻描淡写三个字,也将荣乐县主殷嫱推上了风口浪尖。皇后是谁不知道,但是众人都知道,皇帝肯定不喜欢荣乐县主了。然而荣乐县主才来蕲年殿没有两日,连皇帝的面都没有见到,不可能是因为本人的缘故惹怒圣颜。王幼微心念如电,忽然从云波诡谲的选后局势中,琢磨到一丝位尊者博弈的蛛丝马迹:太后一开始说是选封世家、诸王却趁机纷纷献女,意图逐鹿凤座、在这个当口,皇帝公开表示不纳荣乐县主为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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