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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节(1 / 1)

弦拉到最满处,指节勒红,受力到了极点的弦,发出阵阵微吟。“一为旧主明贞太主知遇之恩。”“二为她几次三番救你之恩。”“三为,你私心里仰慕于她。”他猛然放弦,麟爪弓向来唯猛将才可开,足两百多斤的力,空弦亦震震然有雷霆之声。李弈闻之,心头猛颤,膝头猛的一软,跪倒在地。他唯恐皇帝来意不善,匆忙辩解:“陛下!臣、臣绝不敢……”“你不用辩解。”齐凌出言打断了他。他单手握弓,低头看着自己方才绷弦的手,那里已被勒开一线,淡淡血痕沁出。他用拇指擦去,面上一点表情也没有。李弈心跳如鼓,震得胸腔都在动,他伏叩在地,不一会儿,额上就起了密密一重汗。舌咽疾滚,颤声道:“陛下见疑,臣万死难辞其咎。但殿下……殿下绝无……”齐凌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并没有接他的话,只喃喃:“朕昨晚果真没有打错你。”顿了顿,复冷声唤:“曹舒。”曹舒应声,将取来的铁胎虎豹弓捧了过去,弯腰举到了李弈头顶上方。齐凌道——“你十来岁就入的伍,乃白身贫家子,得逢明主知遇之恩。”“十九岁就能将兵五万,亲手斩杀频阳王麾下最负盛名的大将刘广衣,名震河南。”“弱冠之年拜为章华国将军,为明贞太主倚仗,章华副丞相也不过如此。”“故而今日之前,你虽在朕的羽林军里任职,但你依旧只是章华的将领,并不忠心于朕。”李弈只觉句句戳心而过,哑口无言,满头冷汗,低声道:“臣知罪。”齐凌话锋一转:“从前朕敬重你重情重义,情义深笃,睁只眼闭只眼由得你去。但到今天为止了,李弈。”他沉声道:“你既然要皇后地位稳固,无人胆敢欺辱,就得你争气。”“你若不能让朕相信你诚心诚意效忠于朕,你就一辈子只能是个养马的期门郎,半句话也说不上。”他步步往前,最后慢慢蹲在了俯首叩拜的之人身前。阴影罩他面。“要么接下铁胎弓,全心全意为朕做事。要么滚回上林苑养马,从此以后,皇后安危与卿无关,再挂喉半句,朕就要了你的命。”“悉决于卿,卿可自决。”齐凌低垂下头,离他的距离极进,在他耳边,又说了一句连曹舒都听不见的话。李弈神情骤变。“……”渭阳台外,雨幕更大了,无穷无尽一般,冲刷着琉璃瓦、华彩阑干。李弈抬起头时,看见黝黑地砖上一滩水迹,那是他额上的汗。被背后残余的凉意提醒他,将要作出的决定是一条不归路。然而他还是没有丝毫迟疑,伸手接住曹舒捧来的弓,握紧弓身,反扣其按于地,又行了一次拜礼。齐凌起身后退,拊掌而笑:“爱卿请起。”李弈握着弓,轻声道:“臣从前自矜骑射,擅长驯马,自认为驭术了得,今日方知差陛下远矣……以力驭者次,以心驭者上,臣……心服口服。”他话里含着淡淡的自嘲,更有丝若有若无的嘲弄君王玩弄心术之意。齐凌不以为意,反对他敞开心扉说出这句话感觉欣慰,微笑道:“你迟早会知道,知遇之恩不分先后,只看时机,知你任你用你,朕与明贞太主并无不同。”李弈颔首:“是,陛下与太主是亲姑侄。”齐凌越过他的肩,往外瞧去,见雨势渐缓。盛夏之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他信步走过李弈身畔,站定阑干侧,望向波澜震荡的昆明池。“这个世上文武全才、能带兵打仗的人太多了,不认你,你什么都不是,认你,你才是名将。明贞太主能带你平定频阳之乱,名横楚越。朕能带你去更远的地方,掠千城,济万人,创不世之功业。”“李弈,迟早有一天,不用皇后,朕亦能驭你。”约莫半个时辰之后,雨就停了。李弈携虎豹铁胎弓走下渭阳台,策马走御苑,随意张弓射了一羽栖在昆明池边的彩雉。又策马绝尘而去。随后,两道旨意晓谕未央宫:西夷所进铁胎弓有五石之力,大将军李延照亦不可开,今期门郎李弈可开之,圣心大悦,封长水校尉。圣驾临渭阳台观雨、为昆明池彩雉所惊,险坠池中,幸得长水校尉李弈舍身护驾,将野雉射杀当场,其人勇武,救驾有功,再进执金吾,轶两千石,开府治事。原执金吾升迁至大将军府任职。半日之内,连升两次,直跃两千石执金吾。震惊朝野。执金吾掌司隶巡察之职,掌武库、主刑狱,王侯亦可下狱。虽为天子直属的北军属官,权力却大得惊人,非亲信不可任。齐凌登基之初第一个换的职就是执金吾,登基数年撤了又换,换了又撤,从执金吾下来的有的高升,有的落狱,生死有异,祸福不一。有皇后裙带关系的章华旧将作了执金吾,而且是在刚刚和豫章王起冲突被斥责的第二天,其中透露出的深意不言而喻。最为这个消息震怒的莫过于郑太后。郑太后曾数度欲安排侄儿入北军领职,齐凌总是推诿延迟,一转头却轻轻巧巧把这个天大的便宜给了皇后。郑太后心惊肉跳,病中按桌而起,颤声问伺候她喝药的郑韶:“陛下何以如此助长皇后声威?他忘了端懿皇太后之乱了?”郑夫人微微摇头,以指抵唇,摇头不语。郑太后失声道:“他是我的儿子,他难道忘了我是他亲娘,忘了朱晏亭流的才是端懿皇太后的血,她可是端懿皇太后亲的外孙女,皇帝焉敢如此放纵虎狼,去唤他来——”郑韶色变,握住她手低声道:“姑母,若无前朝之事惹陛下心存疑虑,郑氏不至如此。提及此事,只会两败俱伤。”她手中用力,扼入郑太后布满褶皱的手:“姑且忍之。”*作者有话要说:疫情差不多快尘埃落定了,春天终于来了,宝宝们都还好吧?作者从没有尽头的值班里解脱出来了,之后会更得快一些。感谢在2020-02-21 15:58:15~2020-03-13 23:19: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王昙守 1个;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fancy、风吹往哪倒、小尾巴、marine、0608、徐徐徐哥哥、明嫣素年、25214765、蓝乔、熨斗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你是我无法投递的信笺 26瓶;某姜 20瓶;赤澄、腿子、蓝田玉暖、orangeone、祝、徐徐徐哥哥 10瓶;陈十奚 9瓶;疏星、丹 5瓶;倾久、还有明天、snow 2瓶;月见草、芥舟、一只2333、懿陆、珊瑚海里珊瑚虫、什什晓、浣南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43章 未央(八)翌日, 谢白真收到诏令,令她到椒房殿的时候, 是暮色四合的时分。她不紧不慢用罢飧食, 眼眸半眯望着镜子中的倒影,玉盏一样的下巴绷得紧紧的,宫娥上了几次胭脂, 都为她阴云一样的面容所慑,颤手脏污了她的脸,便被一掌掴在面上。冷冷道:“粗手笨脚的奴子, 亏你还是未央宫人, 竟还不如豫章王宫的宫人。”椒房殿的内监第二次到兰林殿来催促的时候, 隐约听见宫娥哭泣嘤呜之声,转瞬即听不清了。兰林殿,婕妤谢白真妆容格外艳丽,着赤色“缭锦”。豫章是桑蚕富饶之国,缭锦是产于豫章,极尽繁复之能事,黼黻恢弘, 交丝叠络,色泽如云, 有“寸缭寸金”之称。谢白真穿的缭锦望之简素, 一带勾勒盈盈腰身,灯下视之腾金络川泽祥云。谢白真换了裙裳,不要任何人帮忙,自己歪着头, 往发髻上按定花钿。眉下眼风一扬, 目光点几个珊瑚璎珞盒, 对宫人说“这些是玫瑰珠和苏合香,的去昭阳殿,给殷夫人送五匣去。”指搭扣匣上:“蕙草殿的王氏女,也予她一盒吧。”慢悠悠吩咐完殿中诸事,方依诏移步椒房殿。是时皇后也刚刚用过飧食,太官令的典御正领着内监出入其中,阵仗隆重,与兰林殿等膳饷不可同日而语。谢白真眼里掠过重重阴云。她的面色,在看到朱晏亭的时候压得更暗了,默然行礼。“妾奉诏前来,殿下长乐无极。”与她严妆雕琢如临大敌迥然相异,椒房殿明亮灯光下,朱晏亭随意坐着,簪环都已取下来,手上执一书卷,视线从书上抬起来看她。谢白真第二次对上她的目光,压下怪异的熟稔之感,手指不自觉抓紧了裙角。“不知殿下唤我来有何事?”谢白真冷冷问。朱晏亭搁下书卷,目里泛出笑意:“晨参暮省,叫不得你?”谢白真怔怔片刻,面泛薄怒:“六宫晨参暮省止妾一个?殿下若记恨妾,请治妾以宫规,大可不必绕弯子,用这些零碎规矩来折磨我。”朱晏亭以手支颐,含笑望着她:“你既自请治宫规,孤怎能不遂你的愿。”谢白真怒道:“敢问皇后,我犯哪条宫规?我出未央宫,乃是奉的太后旨意,你敢违背?”朱晏亭:“我何时说的要因你出未央宫惩治你?”她执起适才翻看的那卷书卷,“啪”的一声轻轻掷在谢白真足下:“缭锦、玫瑰、香……你所着所用,所妆所饰,哪一样不逾制。”谢白真裙角为书卷带来的风扰乱,她未为话语所慑,神情淡漠,低头漫不经心的整理衣袍。嘲道:“殿下莫以为妾身进宫得晚,就搬出这些来吓我哄我。我从小在豫章的王宫长大,什么样的阵仗没见过。”她鼻子里轻哼一声:“法不责众,美人殷夫人从前就是荣乐县主,戴的华胜比殿下的还高,合欢殿的夏八子从燕国来,占上党地利,用的可是上贡陛下的乾陀罗耶香,就连区区一章华王氏——”她说到“章华”二字时,刻意停了停,意味深长望着朱晏亭:“也有逾制的东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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