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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节(1 / 1)

那御史肃然敛容。“丞相当真是顾忌我母脸面?她今日若立在殿上,丞相还敢让平阳侯交由宗正寺查办吗?”郑沅忙道:“殿下,孝悌为大,平阳侯毕竟是殿下的父亲。”“君臣父子,先君臣,后父子。家中父为天,子当执孝悌之礼事父,朝中君为天,律令为山。我遵循高祖立下的律令,丞相认为,孤没有孝悌之义么?”郑沅铁青着脸,哑然失言。朱晏亭转过身,面对着神色不一的群臣诸卿,提声道:“高祖入关,约法作九章,臣民共束,乃定朝疆,威加四海,乃有今日文章翰墨之盛。孤有一言,请诸卿为证——凡我父兄子侄触律者,一律交与廷尉按律查办,孤绝不姑息。”复向齐凌恭敬一礼:“妾冒昧陈词,请陛下裁夺。”说罢,施礼请去,再无他言。伴随皇后离去,是齐凌轻轻的笑声:“丞相。”他手撑案头,身体微前驱:“请……裁夺吧。”……奔给朱恪报信的是郑府的奴仆,人赶到朱恪居所时,正值宅邸彻夜笙歌余烬未熄的白日,朱恪正与多年未见的长安老友同卧一榻抵足谈心,约南山狩猎。奴仆把信息告诉了朱恪的哥哥朱恂。朱恂飞也似奔来,见他还在榻上,惊道:“嗨呀你还不快起来!大事不好。”朱恪匆忙挂袍而出,一边提鞋履一边走出来:“兄长何事惊慌?”朱恂将朝堂上御史台对他的弹劾一五一十说了。朱恪登时如五雷轰顶,大惊失色道:“谁说阿月籍册有问题?……是吴俪,吴俪把我卖了?”朱恂道:“说是宗正卿去查的,阿月要嫁丞相的儿子,还是皇上指婚,这些都要查的,哪儿瞒得过去?”朱恪慌了神,衣冠不整的左右踱步:“阿兄,那、那这怎么是好?去求皇后?”朱恂摇头叹气:“说是今日早朝,丞相还想保你,拿给宗正寺来办,可皇后首度上殿,袿衣临朝,陈词——”朱恪盯着他开合的双唇,希望系于他唇间。“说是交与廷尉按律查办,绝不姑息!”朱恪登时神魂俱散,在奴仆的搀扶下才勉强站稳,狠狠一锤腿,愤叹:“祸根,祸根!”说话间,廷尉来拿人的队列穿过了长安市坊,如黑色潮水,涌至了炙手可热的“丹砂”宅邸前。府上还悬着灯笼,花烛红火,明灯满檐。这是十月初一,朱令月大婚的前夕。……勿论发生什么变故,圣旨一下,朱令月和郑无伤的婚事已如江水东下,绝不可能有丝毫变数。朱恪出事,动摇不了根本。要么慢慢想办法,实在不救也可以,——这是郑太后和周容密谈之后得出的共识。当务之急,是把联姻坐实,其他的事再慢慢转圜。短短数日,郑太后头发又斑白了些许,她强笑着安慰周容道:“没事,这一出不过是皇后咽不下这口气,为她母亲不平……意气而为。”仿佛为了确定,她又喃喃了一遍。“意气而为。”“她还是太嫩了,比她外祖母差远了。不过竟也敢袿衣临朝,面斥丞相。哀家倒是有些对她刮目相看了。”……平阳侯出了事。郑氏依旧倾力奉迎新妇。婚事像起不可逆的卷地秋风,以摧枯拉朽之势向前推进着,扫荡出两个坊的映天红糜,带来了继帝后大婚之后的第一桩惊动长安的盛事。十月初三,吉日,吉时,雅乐弥奏,郑公子黑袍青骢,黄金为络,白玉为鞍。在他身后有玄车一乘,描金点翠,从车两乘,珍珠作帐,携鲜雁一羽、乃得皇帝特赏从上林苑猎来。后有车骈各十,骑奴侍僮,夹毂节引。在他面前有仆妇六名,金盏捧手,执烛引导。侍女正在给朱令月上妆,玉粉敷上,胭脂盖上,又很快被她的泪水冲的支离破碎。侍女上了三次,妆都被冲花了,见吉时将至,众人催促不休,忙劝道:“贵人不要哭,再哭上不了妆了,郑公子马上就到。”朱令月双眸红肿,抽泣不歇,摇着头道:“我不嫁了,我要阿爹。”她说着就要往外冲,朱恂夫人张氏忙来按着她道的:“阿月,阿月!没事的。”拥她在怀,抚摸颈脊安慰她。“你爹不会有事的。”朱令月埋在张氏怀里,上气不接下气:“他们说,御史台弹劾的罪名,大不敬、大不敬可能要杀头的。爹爹,爹爹……”她紧紧攥着张氏的衣袖,浑身颤抖,切齿战栗道:“是她,是……朱晏亭。”抬起一双红肿的双眸,忿声道:“朱晏亭恨我,她要杀了我的亲爹,她要杀了自己的亲爹。”张氏唬得一跳,忙掩她口:“怎可对殿下不敬。”朱令月挣开她手,厉声道:“不是她捣鬼又是谁,她不仅不救爹爹,还……还……她根本瞧不起朱家,恨不得没有姓这个‘朱’,怎么不跟国姓去,怎么要生在我们家。”说到最后一句时,已声嘶力竭。“住口!”张氏便是再和软的性子,此时亦是语出铿锵的堵了她的话。复高声道:“这是朱氏女郎说得出口的话吗?你的荣华富贵是从谁身上来的?你以为真的是从你爹吗?你知不知道这话传出去就能治你的罪!”朱令月被她吼得一愣,四顾一圈,眼泪唰的流了满面。张氏吼完,喝令奴仆封口,叹了口气,又将她搂在怀里。“我要我娘……等我娘来……”朱令月红着眼,抓紧她的衣袖,目中迸出愤恨,喃喃“等我嫁过去、她等我嫁过去。”张氏只顾哄着她快些梳妆,掏腹说着和软的话:“你娘在章华看家,过些日子就来了,等你成了世子夫人,得了封诰,接你娘来,你也好为你爹爹说话啊,好孩子,快些梳妆罢。”朱令月渐渐停止了哭泣,坐回妆台前。奴仆又来梳妆。金冠簪入她黑得滴水的发。胭脂盖上她红得如渗血的眼。……从上林苑猎来的大雁,足上打了金环,关在桂枝做的笼子里,由郑无伤的童子捧上。朱氏宅邸前早已围得水泄不通。郑公子亲迎,朱令月众星捧月一般被捧了出来,她已梳妆整齐,面覆盖巾。赠了雁,行过礼后,朱令月至车前,随礼官唱“授绥”,郑无伤将车上的红索递给了她,扶她上车以后,亲自执过绳辔驾车。翩翩少年郎,生的面如傅粉,一路散花而行,金玉摇铎,佩环叮当,路过的妇人便也朝车上抛掷鲜花。郑无伤哈哈大笑,捡一朵海棠别在了帽侧,红花映郎面,愈显得神姿灵动,捡缰策马之际,围观人群哄笑不止。侍奉朱令月的奴子小声笑着说:“郎君好俊雅,又是高门嫡子,风流会疼人,女郎好福气。”朱令月听着车外喧嚷,眼角红痕未消,被她宽慰得心下稍松。……这日也是廷尉寺提审朱恪的日子。廷尉寺紧连着令人闻风丧胆的“诏狱”,千石官进去都要脱一层皮。执掌廷尉寺和诏狱的是为人刻板,颇有“酷吏”之名的张绍。张绍很年轻,三十许人,与李延照一样皆是齐凌提拔起来的新贵。今上作风大胆,官吏任命上更是率性而为,频出郑沅、李弈等惊人手笔、与这些相比,出身平凡,少有慧名,八岁就与大儒应答如流,童子身就才气震长安的“河东张郎”执掌廷尉只是算一个平平无奇的安排。黑石雕刻巨大獬豸雕像,工整密匝的房廊,“诏狱”之间恻恻之风,令廷尉寺盘踞的这一隅威严庄重,鸟鸣亦不闻。因为有皇帝的特别关注,朱恪从落狱到提审的时间只有短短十二个时辰。密密一垒文书叠在了案头。这日的提审,张绍亲自坐镇,御史台也来了人。玄甲刀门光,皂吏水火棍,震天的沉沉击鼓之声,早就让朱恪吓破了胆。他从被牢里带出来,到坐在堂下等询时,浑身都在不可抑制的颤抖,转头数次问身侧官吏“我获罪要杀头吗?”自无人回答他。因他还暂留平阳侯的爵位,张绍对他还算和软,传唤之前也未用刑,口吻温和,翻着文书,先问他籍贯、出身等诸事。朱恪在回答的时候,目光向四处扫,看见御史台设坐的后面,放置着一个不起眼的屏风。他眼角如被刺,回答张绍问题的时候,就数次往屏风处看。“公尚明贞太主是哪一年?”“昭瑞二十三年。”“太主殁是哪一年?”“永安十二年。”“兰氏的奴籍是哪一年消的?”“永……永安六年,她被长公主逐出了丹鸾台……”“朱令月生辰是哪一年?”朱恪额角起了密密的汗。他没有答话,张绍道:“圣旨上说的,是永安三年。”他顿了一顿,道:“平阳公,你是在兰氏还是明贞太主奴仆的时候,和她生下的朱令月?”张绍说话间,斜眼轻扫过派来的年轻御史,目中不无轻蔑之意。男子婚后有外室是无罪的,但是私通奴仆是有违人伦的重罪。御史台的弹劾看似天花乱坠,实则根本没写到点子上,当通读一遍九章律。兰氏消除奴籍的时间和朱令月的生辰就是他罪证关键之处。《九章律》户律第三十二条,私通奴仆,当坐城旦之刑,罚金十万钱。若是戴罪之身,篡改朱令月籍册,接受天子加封就是大不敬。朱恪久久没有说话。张绍提高声音,又问:“平阳公?”朱恪浑身颤了一下,嘴唇微张,正要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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