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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节(1 / 1)

目似一泓泉,独属于婴孩黑白分明的明澈之中,倒映着他的影子。圆圆瞳仁转了转,似乎在回忆这个与自己不甚亲密、又绝算不得陌生的人。慢慢地,哭声止住了,变作隐隐抽泣。捧来一盘“小儿戏”的乳母张氏疑自己听错,侧身歪头去听,喜道:“陛下。”“嘘。”曹舒将她拦挡,轻轻拉到房门之外,将静悄悄的一隅留给了父子二人。他初时被化身小童子和久未谋面的父亲吸引,声音渐低,伸手去够童子玩耍。不一会儿又厌烦了,环顾周遭,又开始嚎啕大哭。齐凌只得放下童子又叫乳母。乳母进来抚慰一阵,他将骨碌碌大眼睛一直打量着皇帝,渐渐的有些昏昏欲睡。曹舒便小声进言:“明早卯时明光殿有议,大将军从洛阳回来,还要见他。时日不早了,该就寝了。”齐凌方抬足欲走,还没走到门口,身后又炸开一声惊雷样哭声。他只得返回陪在一侧。太子眉呈弯月,目含乌仁,长了一张有些女气的脸,似乎因这点秀气,便显得有些娇,性子也不算坚忍,格外重情。哭时满脸泪痕,双目含露,似什么小兽类一样,望着可怜之极。若他十七八、可责其情貌中羸,不似人君。若他七八岁、可斥其放纵顽劣,肆意骄横。可对着一个不到两岁的奶娃娃,任他如何任性哭闹、彻夜不休,似乎也只能纵容哄慰,别无他法。如此直折腾了一个时辰,方抓着齐凌的衣袖,在他影子和气息笼罩之下,呼吸匀称,似睡沉了。张氏喜上眉梢,小声道:“十多天没睡这么早了,陛下也安置吧。”齐凌令她守在门口,又命人将床角两三盏金乌灯掩了。抬手展袖要抓开扒在袖上的藕样小手,触及那软软一团时,又停下了。“指头怎么这样软啊?怕……怕扒坏了。”他小声询道。曹舒也用气声小声答:“陛下解下这件燕服,外面还备得有。”齐凌一边宽衣解带,一边轻轻喟叹道:“这细臂小膀,什么时候可以长得手可撑天,足可定地,钢筋铁骨,刀枪不入啊?”曹舒很久未听到他戏言,心中随之喜,应和道:“太子神似陛下,已有龙凤之姿,不日即可长成。”齐凌将脱下的外袍覆他身上。小小一个人,宽大衣袍一裹更显得小。这样小的孩子,就要一个人长大了。他指尖触及齐昱眉眼,低声道:“像他母亲多一点。”这是今晚第二次,提及他母亲。曹舒心中戚戚然,不敢答话。“朕倒希望,他长得慢些吧。”他望着婴孩熟睡面容,忽有些害怕,怕这细嫩胳膊慢慢粗壮,圆润圆眼日渐锐利,头发长出加冠,一颗心长出七窍。会有越来越多的人云集在他身边,烘托他、襄助他、包裹他,将自己与他分离。他有朝一日,终究会长成另外一个自己。*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5-12 15:20:02~2021-05-14 18:49: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鹤来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祖先保佑退休金 29瓶;mio 9瓶;小宝贝 4瓶;啻 2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100章 沧海(五)元徽二年夏, 骄阳酷烈,关中大旱。打破这闷窒盖顶暑热的, 是北方一缕萧杀的风——风在每一年的六月就有苗头。北方游牧之族, 逐水草而居。春日牧草稀疏、牲畜分娩,遂隐迹草原,鲜少南下。而秋日将至时, 牛羊渐肥,战马添膘,为了度过北方漫长苦寒的严冬, 秋节必南下劫掠。先朝兵散, 诸侯各自拥兵, 连年内耗。故朝中对北方的策略一向是亡羊补牢,有犯则拒。然而由于北方骑兵行掠极速,每每救兵赶到时已只剩下被烧杀抢掠过废墟。是以空耗兵力,败绩频频,士气低迷,光是新帝登基以来,就有元初三年雁门郡守以身殉国的耻辱。至当朝, 府库充盈,诸侯国十去其四, 尤其是豫章去国之后, 京畿和地方实力出现逆转。元初三年、四年、元徽元年,调往边疆的兵力粮草较此前每年都要多一成。元徽四年本应当是不一样的。年初,后将军李弈就奉命驻北凉郡,修缮雒城, 修补在燕王之乱中破坏的散关和两处长城, 操练骑兵。三月, 匈奴左贤王部下来降,带来了左贤王行军图。四月,北方几支游牧匪徒被李弈收编。五月,老燕王留下的良马让雒城有了一支万人精锐骑兵,这支骑兵和胡人、刑徒一起的步骑混合大军阵形操练初成。而这一年雨少大旱,北方多个湖泊干涸,泷、汝、泮等多条河流水少至旁支断流,唯有燕山草场以及以北的长荡原就雪山融水、依旧草木葱茏。李弈因此判断今年左贤王会为就长荡原和燕山草场南犯雒城,将欲在今年秋日来临之前出兵拦截,定下了行军燕山,绕至敌后,杀其放牧的牛羊、马匹的“燕山之策”。然而策略初成,他就为押解吴王齐鸿回京,而后被诬陷谋反落狱。“燕山之策”执行就落到了北凉郡守刘尧手中。……六月底,关中旱情未解,而自长荡原越过燕山,吹往关中的风,已携上了隐隐的干戈萧杀之气。首先将这件事提出来的是从洛阳巡查漕运回来的关内侯、大将军李延照。李延照道:“刘尧上书,今年关中大旱,河水、丹水、泷水水少,不利于漕运,运送辎重需较常年早一个月,是否按照年初定下的两千万石运送,望陛下决断。”丞相郑沅第一个便跳出来反对:“北方之族,蛮夷而已,鼠目寸光,所欲不过尺寸之利,掠过即走,蝗虫过境罢了。先帝慎起戎事,轻徭薄赋,与民休息,方有今日之昌盛,如今欲起牛刀宰杀虫豸,徭役日重,今年关中大旱,民不聊生,再施以重赋,关中必乱。关中一乱则天下危,陛下三思。”李延照道:“匈奴连年南犯,烧杀劫掠,元初三年在雁门郡斩五千人、俘妇孺数千人,掠粮钱不计其数,雁门郡守战死殉国。去年长驱直入到武威,杀三千人,俘妇孺千人,至泷水之北黔首不敢定居,沃野大片田畴荒芜。莽荒之族居无定所,为避冬寒年年必南下,每年死伤无数,若依丞相所言由得他闹,索性就弃了北凉、雁门、陇西三郡?待他洗劫了三郡不足供养再欲南下,便让他燕山草场?再欲南下,不如连关中也拱手让之?”郑沅冷笑道:“戎族将近百年连年南犯,何时翻过了燕山?往前一百多年翻不过,如今就要翻得过?大将军执掌重器,为何置我朝赫赫武威于无物,灭自己威风,涨他人士气?”“拥赫赫武威,却坐视蛮夷之族劫我粮马、戮我生民,却不知丞相意在何为?”“……”双方各执一词,争持不下。似乎各有道理,就朝中看:张绍流放、李弈落狱,赵睿统领禁军不可能再录尚书事。论资历战功,李延照最有可能录尚书事,掌尚书台,进入战时进一步集权大将军对他来说是好事。丞相不能再忍受权力进一步被分化,据理力争也是理所当然。放诸野看:北方游牧之族年年南下作乱,杀戮劫掠、掳掠生民、动摇军心、耗损国力,长此以往必成大患。虽有定好反击的“燕山之策”,但似乎天命有异,今年关中大旱,再拿出两千万石军粮去打仗实在是冒险之举。二人争吵时,皇帝就端坐上首,态度暧昧。连郑沅说话时,他都侧首静听,颔首称是,一派极好商量的做派。朝议最后,齐凌沉默了许久,缓缓道:“容后再议”。……人人都以为他的“按捺不表”是妥协,没过几日定然不了了之,却未料那之后,惊变连连而来,数日之内,打得所有人猝不及防,喘不过气。先是,那之后两日,淮安王先表示要支持朝中北拒匈奴,主动要求出兵,拿出大量辎重粮草。皇帝大喜,大加晋封,晓谕诸侯,明摆着伸手向诸侯要钱打仗了。然而诸侯无一响应。那之后不过数日,就发生了一件朝野俱沸的大事:宗庙祭祀,诸侯进献酎金,少府在查验今年酎金成色的时候发现有一百一十二人献金成色不足,皇帝下令丞相彻查。酎金成色本朝有律令严定,违者轻者失爵重者弃市。制定这条律令主要是威慑之意。这么些年,诸侯酎金年年都献,天长日久难免有人短斤少两、以次充好,然而从来没有人因为这个落罪过。皇帝雷霆一般出手,一纸诏令下来,长安城门之内,一日之内缉人下狱。此事牵涉甚广,牵扯的又都是诸侯显贵,一时廷尉寺人满为患、各种关系错综复杂,廷尉正黄文启每日焦头烂额,甚至顾不上再紧咬李弈不放。朱晏亭初得知这个消息,是埋在廷尉寺的线人传出一个好消息——“如今廷尉正忙着酎金案,李弈已经整整三日没有受到刑责逼问。”继之便是吴若阿后脚前来,昭台宫,哭着跪在她面前,求她救救酎金之案中遭到牵连的临淄王世子齐元襄。这是自从她搬到昭台宫以来,吴若阿第一次登门。没有听她说完临淄王后如何心焦如焚六神无主之类的陈词,朱晏亭冷冷开口:“如今廷尉正黄文启是长亭侯郑安的下属,你怎么不去求郑夫人去?”她微微含笑看着她,不待她答,俯下身小声说:“哦,孤忘了,你和郑韶为了抢太子已经撕破脸了,是么?”吴若阿面庞唰的一下苍白,只手紧紧攥她衣袖:“妾是为了殿下……”“你当孤是我那襁褓之中的两岁孩儿?”朱晏亭轻轻抽离两步,复直起身:“收起你的眼泪,去郑韶的披香殿哭吧。”“郑丞相借此机会打压异己,他一定会对元襄不利的。”吴若阿膝行一步,死抓着她衣摆不放,泪眼婆娑望她:“时势逼人,各有各的不得已,我姨父六神无主,又不敢来长安。我们所仰仗的只有殿下了。求殿下……求殿下看在当初是姨父姨母在琅琊举荐殿下的份上……”被再度提到琅琊提携之恩,朱晏亭抬起头闭上眼,陷入了久久的沉默。她手在袖底抓紧,又松开,轻轻吁出一口气,将胸中烦闷欲呕压下去。再睁目时,眼底冷光如寒泉。“我可以救齐元襄,也请你把话带给你姨父,让他给我把李弈捞出来。”吴若阿颤了一颤:“李弈事涉谋反……比坐酎金重得多,谁敢置喙。”朱晏亭笑道:“孤给你指条明路,你回去对你姨父说,去求齐元襄的连襟,恒王齐鸿。我可不能说得再明白了,其余的话,让齐鸿去问他的好妹妹舞阳长公主。”吴若阿被戳中心事,低下头默默不语。“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想横竖都是求人办事,何苦过孤这一手?酎金这件事见者有份,恒王自己也有封地,也需献金,少府只是放了他一马。这个当头风声鹤唳,他根本不敢去捞齐元襄,避嫌还来不及。只有孤这个皇后还敢去捞了。”朱晏亭看着她,摇摇头轻声叹道:“回去想想吧,三日之内给我答复,否则我担心诏狱那种地方,临淄王世子熬不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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