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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1 / 1)

阿宁明白了,又问:“那我们要去提醒一下高副将吗?”“不必,我们能看出来的,骁王殿下与高副将一样能看出来。”柳弦安道,“你若实在想帮忙,就去送一些止血止疼的伤药,否则那镖师也撑不了几句话。”主仆二人在树下的闲谈,被风一字不漏地送进了梁戍耳中。片刻后,阿宁果然拿着伤药小跑过来,高林对他略一点头:“多谢。”阿宁见镖师浑身是伤,全部处理肯定时间不够,于是只将两处大伤简单包扎了一下,又给他喂下几粒止疼药丸。整套手法又快又稳,血溅到脸上也神情不改,令高副将当场对白鹤山庄又刮一层目。梁戍的注意力却没在这头。高林就觉得自家王爷这个表现吧,倘若是盯柳小姐本人,还能在将来皇上问起时,解释成是情难自禁的倾慕,但偏偏此时视线的尽头是柳二公子,就怎么看怎么像挑衅的前奏,宫里的眼线正在五步开外站着,我们能不能专注正事,少搞花活。但骁王殿下显然没有好好表演的觉悟,非但没有,还颇为随意冷漠地丢下一句“将该问的话都问清楚”,而后便走到柳弦安不远处,将衣摆一掀,也坐下了。高林:“……”阿宁又开始紧张:“高副将!”高林只好又继续安慰他:“没事,王爷应当是想问一些解毒医理。”仔细想想,同行的这半天时间里,白鹤山庄的主仆两人一直在帮忙,而王爷却一直在捣乱,自己则一直在扯谎,高副将心很痛,为什么人与人之间品德的层次能差出这么多?篝火噼里啪啦地欢快燃烧着。柳弦安依旧在闭目养神。梁戍往火堆里丢了块石头。“轰”一声,火苗被打得飞起一尺多高,迎风掠向树下。柳弦安睫毛一颤,终于被脸上的烫热逼得睁开了眼睛。上回在马车中,他是在绮丽狂梦结束时看到了梁戍,而这回骁王殿下又混入了一片乱舞的火光里,两次都是亦真亦幻,两次都是惶惶错愕,在明与暗的交织中,惊骇不知身处何处。他稍微平复了一下心跳,往不远处一望,见高林仍在问话,审讯明显并没有结束。“说说看。”梁戍手里拿着明珠,“那位新夫人为何非要以此为酬?”柳弦安没料到对方会来与自己讨论这个问题,他勉强将思绪拉回现实,道:“或许她这三年里攒的私房钱不够收买镖师,又或许她并不打算真的将明珠送出去。我对万里镖局并不了解,不过按照常理,除非常小秋已经威胁到了何娆的地位,否则她没必要在钱没攒够的时候,就赶着动手。”“所以你觉得是第二种可能,她并不打算送出明珠,只是以此为诱饵,让镖师为她死心卖命?”“前提是伏虎山的匪徒早就与她沆瀣一气。”柳弦安道,“我猜何娆最想要的结局,应该是由匪徒将这支镖队全歼,这样她既能收回明珠,又能拔出眼中钉,还能永远地守住秘密。之所以要费心收买镖师,其实只是为了在沿途给常霄汉下毒,好让这个唯一真正能保护常小秋的高手提前倒下,使计划尽可能完美。”但没料到千算万算,事情还是没有按照她的安排发展。常霄汉的身体健壮,即便被毒雾熏了一路,功力也未减退太多,相反,还带着常小秋杀出重围,拼死逃了一条命。梁戍的判断与他差不多。所以柳弦安并不是个彻头彻尾的纨绔废物,该有的脑子没少长,可既如此,又为何会被外界传成中看不中用的漂亮草包?若让梁戍来推测,按照他以往二十余年弱肉强食的生存法则,那只能解释为对方是在故意示弱,装出浑浑噩噩的假象,以求能在大家族中安身自保。但其实白鹤山庄家风极正,人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内部是没什么勾心斗角的。若问柳二公子知道自己在世间的名声吗?隐约听过一些,但他早已半只脚踏出红尘,出入六合游乎九州,乘长风快意至极,一心于天道中纵情找寻着绝对的精神自由,哪里又会因为俗世里的小小传闻而影响自身半分呢?所以他的不在乎,是真的不在乎。不过梁戍是不懂这种心境的,至少目前不懂。他看着柳弦安,过了一阵,突然问道:“柳公子的妹妹,先前可曾提过本王?”柳弦安闻言,不自觉就将脊背挺直,他并没有忘记自己的任务,要不动声色地搅黄这门亲事。提是肯定提过,哭哭啼啼那种提。柳弦安不知道骁王殿下已经在茶楼全程听完了跳湖大计,所以他开始毫无心理负担地撒谎:“没有,阿愿天生内向,又害羞,平时不大爱说话,我爹娘也常因她这闷葫芦脾气而头痛,对了,不知王爷喜欢哪种性格的姑娘?”梁戍回答:“性格不重要,漂亮就行。”柳弦安稍微有些停顿,因为他原本打的主意,是要将妹妹与骁王殿下喜欢的类型反着说,但没想到,对方的择偶要求竟如此直白肤浅,毫无内涵,只要漂亮就行,丝毫没有给自己留下发挥余地。他斟酌片刻,继续提出假设:“若是长得漂亮,但性格恶劣,稍有不满就大哭大闹,摔杯摔碗,闹得全家鸡犬不宁,又或者是干脆要寻短见,这样也行吗?”“自然行。”梁戍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好脾气,“哭闹就哄着,杯盘碗盏摔完了再继续买,至于短见,美人若非死不可,那本王也只能陪着一起寻,图一个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柳弦安看着梁戍,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一些胡编乱造的意味来,但没有。骁王殿下在眼线面前不愿意演,在柳二公子面前却恰好相反,台子还没来得及搭,他就已经戏瘾大发。高副将在远处短叹长吁。柳弦安虽说早已看淡生死,但那是站在天道的高度,俯视万物所得出的结论,和梁戍的“做鬼也风流”属于截然不同的两种看淡流派。不过骁王殿下看起来实在与“情圣”二字相差甚远,所以柳弦安初听时难免有些许惊异,可转念一想,既然有人以身殉利,有人以身殉名,有人以身殉家国天下,那为什么不能有人以身殉色呢?既然能,那这个人又为什么不能是梁戍?思及此处,柳弦安稍微一颔首,顺利接受了大琰第一统帅随时都有可能跑去和人殉情这件其实很惊悚的事。不过既然对方如此色迷心窍,那自己先前的办法就行不通了,因为妹妹长得确实漂亮,得换个角度才能继续劝分。他这一系列的心理活动,没有在面上显露半分。梁戍自认见识过的人不算少,其中泰山崩于顶而面不改色者也并不罕见,但柳弦安的平静却无法被粗暴地归入此类,他与他们并不相同,或者说得更确切一点,他与旁人甚至都没有处在同一个空间。有一道独立而又坚不可摧的屏障,把他牢牢隔绝在了另一重世界中。梁戍是第一个发现这件事的人。于是骁王殿下的新兴趣,旋即也转变为要如何打碎这道屏障。至于为何要打碎,打碎之后又要做些什么,是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的。所谓无事生非,大抵就是这么个鬼样子。高林不放心这边,没过多久就过来打岔:“那群镖师似乎与伏虎山的匪徒并不熟。”梁戍瞥去一眼:“你审问半天,就得出这么一个结论?”高林:“……”高林:“不是,还有别的。”梁戍走向另一边的树下:“说说看。”高林口中应着,忍不住又往身后看了一眼,就见柳弦安已经重新裹好毯子,正抱住膝盖,仰头望着墨色天穹。眼里虽说映满了跳动的火光,却不知怎的,给人的感觉仍静得像一汪无底寒潭。他也隐约发现了柳弦安身上那股与生俱来的疏远与距离感,但却并没有发现屏障的存在,而是从另一个角度出发,找出了看似很合理的理由——正常的,毕竟我家王爷实在讨嫌。第6章根据镖师的供述,他们料想常霄汉在被红鹅藤熏了一路后,必会内力受损,再加上何娆又在伏虎山安排了杀手,两下夹击,还怕降服不了他吗?结果真就没有降服。那一日,镖师们刚刚抵达伏虎山,便寻借口去取水,将常霄汉与常小秋单独留下。他们先装模作样在溪边绕了一圈,而后就偷偷从小路溜回去,本以为会看到两具尸体,结果却恰好亲眼目睹常霄汉拖着浑身是血的常小秋冲下山坡,单手一剑砍杀了最后三名匪徒。头颅在血雾中飞至半空,骇得镖师们双腿发软,这才发现常霄汉竟完全没被毒雾影响。万幸的是,他似乎并没有察觉队伍里出了内鬼,还在招呼众人迅速收拾行装离开,所以镖师们也就顺势隐瞒真相,打算沿途再找寻新的机会。他们不断在常小秋的伤药中兑入毒药,计算好他会在抵达白鹤山庄前夕身亡。至于要如何处置常霄汉,因为后期赶路时大多夜宿林中,找不到什么机会继续下毒,硬碰硬又没有稳赢的把握,所以镖师们便决定暂且按兵不动——只是没想到会被柳弦安一语道破伤药有毒,眼见恶行即将败露,为求自保,才不得不冒险动手。“所以他们对伏虎山的情况一无所知。”梁戍从护卫手中接过湿帕,眼眸微垂,慢慢擦着掌心,“既没有用,就处理干净。至于万里镖局的那位何夫人,手里能有明珠,保不齐还有别的好东西,盯紧一点,别让她跑了。”高林点点头,又试探:“那些明珠实在罕见,依王爷所见,会不会与前朝悬案有关?”“所以才让你盯紧一点。”梁戍按了按酸痛的脖颈,“休息,明日早起赶路。”高林招手叫过五名护卫,将那群还在挣扎惨叫的镖师拖向大山深处,齐齐出鞘的锋刃扭转寒光,仅一瞬,所有声音便都消失了。唯一被留下的幸运活口白眼一翻,晕瘫在树下,不过晕与不晕,都不耽误两名护卫将他捆好丢上马背,一路疾驰前往万里镖局。阿宁悄悄裹紧毯子,他虽说在白鹤山庄里见惯了生生死死,但因病而终和拿刀杀人,到底还是有极大区别的。而在他身边的柳弦安,则是一如既往的没有反应,也不知是对这类死生之事无动于衷,还是压根又在神游天外。如此过了一夜。翌日清晨,天还没有大亮,护卫们就窸窸窣窣地行动起来。柳弦安打了个呵欠,站起来活动几下筋骨,眼睛仍旧闭着,只努力睁开半条小缝,辨明了一下马车的方向,而后便深一脚浅一脚地“飘”了过去。在野林子里守着明晃晃的火堆,自然不可能睡得太好,所以他此时着实是困,困得手脚并用爬上马车,帘子一掀就朝自己常坐的角落歪去,却没歪进舒服的棉花垫子窝,反而直直坐进了硬邦邦的骁王殿下怀里。“嘶!”柳弦安受惊地站起来,结果一个没留神,脑袋又“咚”一下撞上车顶,嗡嗡响了半天,人更晕了。阿宁站在马车外头无声叹气,万分不解为何王爷总是要往里头跑,倘若真的这么爱乘马车,怎么高副将也不提前备好一辆?我家公子的马车并不宽敞,而且王爷还那么高,硬坐进去,不嫌挤吗?考虑到大家仍要同行许多天,阿宁最后还是没忍住去找了高林,委婉地提出,等到了下一座大些的城池,我们是不是能给王爷买一架大马车,或者给我家公子买一匹小马。高林非常理解他目前的心情,但再理解也只能昧起良心继续敷衍,同时寄希望于自家王爷能早点找到新的解闷方式,不要再没事找事地去骚扰人家柳二公子,这和一有空闲就去踹小寡妇门的地痞流氓有什么区别?柳弦安坐在马车另一侧,揉着隐隐作痛的脑顶,还是没懂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再仔细看看,自己常用的软垫靠枕已经全被征用,银丝绣成的香囊正被对方勾在指尖,随着车轮的颠簸,慢悠悠地晃来晃去。“……”梁戍道:“本王早起时觉得头甚疼,便想着来借马车小憩片刻,没有打扰到柳公子吧?”“没有。”柳弦安轻轻摇头,又道,“那香囊里装填了不少安神花草,恰好能缓解头疼,王爷若不嫌弃,往后可贴身带着,对睡眠也有益处。”“既如此,那本王就不客气了。”梁戍将香囊大方纳入袖中,却并没有起来的意思,像是蹭上了瘾。柳弦安自然不能赶他,其实按理来说,现在坐的地方也不是不能躺,但却只适合阿宁那种尚未完全长开的小少年躺,像柳弦安这种稍微高一点的个子,就只能直直挺着脊背,挺得浑身酸痛,等抵达下一处村落时,他不得不站在空地处,活动了大半天的手脚。高林拎着两大壶水进了茶棚,不用细看也知道,自家王爷目前心情应该挺好。只不过抢了一回柳二公子的马车,便这般如沐春风,那将来倘若再有机会,能扯一下人家的头发,岂不是要当场飞升。想及此处,高林嘴角不自觉一抽搐,别问,问就是丢人。然后在接下来的路途里,梁戍便都舒舒服服地躺在马车中。柳弦安倒是不太在意这个,只是想着既然有这么大段的独处时光,那是不是能想办法继续说一说妹妹。但梁戍知他心中所想,自不会配合,所以每每一上车就闭眼,活像个欠了几辈子觉的绝世睡仙。直到阿宁在下一座城镇里买到了马,柳二公子也没找着机会说话。“王爷。”这一日,趁着柳弦安在山道上骑马,高林也挤进车来,“再有三天就能进入伏虎山,该伪装的都已伪装好了,不过前些天他们被常霄汉砍杀了一批同伙,也不知道还有没有胆子再冒头。”梁戍道:“人为财死。只要抬着金山去赎人,他们没什么不敢。”高林又问:“那柳二公子呢,可要让他在山脚下的镇子里暂住?”“不必。”梁戍重新闭上眼睛,“带他一起进山。”高林:“……”没有这个必要吧。他往窗外看了一眼,就见柳弦安还在不甚熟练地骑着那匹小矮母马,步伐慢慢哒哒。在平坦官道上尚且是这种姿势,上了伏虎山的险路还了得。这身手明显是没法参与剿匪的,所以王爷硬要带人家进山,目的可能只有一个——先折腾折腾,再吓唬吓唬。唉,要怎么说才好呢,人竟能缺德至此。就这么一路缺德到了伏虎山。临进山前,骁王殿下还以“不宜太过招摇”为由,将大半人马与阿宁都留在了附近的村落中,随行只带着高林、几名扛着赎金的护卫,以及“万一人质受伤,需要大夫及时救治”的柳二公子。哦,还有一名车夫,此时他正赶着马车行驶在山道上,而马车里面,则坐着金贵慵懒的骁王殿下。高林:“……”造了个大孽。他策马紧追两步,护在柳弦安身侧,免得人滚下山。柳弦安的骑术经过这些天的练习,其实已经有了飞跃式进步,不过再进步,也架不住山道实在崎岖,初时尚且算是宽阔,后来就变得越来越窄而陡。小母马驮着背上的人,一蹄一蹄踩得惊险艰难,所幸到底没有尥蹶子不干。整座山都被金阳铺满了,抬头但见满目青翠碧影绕云环,山重了一层又一层,有一种气势磅礴的空深寂静。柳弦安平时鲜少出门,自然也就没见过几回这壮阔美景,但他此刻也确实没什么心情细细体会天籁,实在是太晒了,也太累了,累得腰杆都打不直,晕晕乎乎腿脚发软,整个人几乎要俯趴在马背上。高林不得不又钻了一回马车:“王爷,我觉得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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