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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节(1 / 1)

柳弦安能清晰地分辨出两重世界中梁戍声音的区别,虽说声线相同,但一个时时华贵慵懒,另一个却要生动随和许多。他缓缓回过头,看着正靠在床头的人,看了半天,大脑嗡嗡响着,惊喜道:“王爷?”一张口,才发现自己嗓音沙哑得不像话。梁戍下床替他倒了杯温热的茶,柳弦安吞咽还有些困难,却极渴,忍痛一口气喝下大半壶水,方才觉得舒服了些。他问:“王爷是何时回来的?”“昨天下午。”梁戍也漱了漱口,重新回到床上,让柳弦安躺到自己怀中,伸手试了试他的额头温度,烧已经退了,人倒显得比以往更绵软,于是多揉两把,“怎么把自己累病了?”柳弦安答曰,因为王爷不允许我宿在山下。面对这天降一锅,梁戍面不改色,淡定从容地回答,嗯,我也病了,心口疼,回来的路上就疼。柳弦安不信,他道:“可王爷方才倒水的时候还好好的,而且大哥也随军出征了。”“反正我就是疼。”梁戍坚持,而且这疼还很古怪,在行军时能忍,在面对柳大公子时甚至能短暂痊愈,可一旦回到安全的后方,回到心上人床上,立刻就这里不舒服,那里也不舒服,疼出了花。“你看看,受伤了都。”胸前的绷带是高林帮着缠的,厚度比较惊人,但却唬不住柳弦安,因为他根据梁戍的脸色与活动姿态就能一眼判断,伤口深度绝不会超过一分,果真,拆开一看,有些地方已经结了痂。梁戍丝毫不心虚:“亲一口,亲完就不疼了。”柳弦安低头,往他的心口处碰了碰,梁戍被碰得有些痒,把人拽到自己胸前,亲得温温柔柔。他昨天还真是心口疼,估摸是连日赶路诱发了旧伤,不过在饱睡一夜后,眼下已经好了七七八八,再与心上人一温存,更是将残余那点隐痛抛到了九霄云外去。柳弦安往起趴了一些,道:“王爷此番出征,捷报频传,我去山下看诊时,百姓全部都在议论,说不出两年,白福教就会被连根拔起。”“两年,抬举他们了。”梁戍许诺,“待明年春暖花开时,我定会带着你回王城。”春暖花开的梦都,光是听一听,就觉得景象美不胜收。柳弦安躺在暖和的被子里,跟随梁戍的描述,在脑海中仔细勾勒出王城的纵横二十四街,再往其中慢慢填满酒肆茶楼,乐坊丝府。结果把自己给勾勒困了。再睡一觉。另一头,苦宥率领的队伍也回到了驻地。阿宁打招呼:“大公子!”“怎么只有你一人,小安呢?”柳弦澈问。“同王爷在后院。”阿宁机智地没有提“睡了快十个时辰”这件事,而是大义凛然地表示,可能是在讨论军务吧!结果被苦宥听到了:“什么军务?”看架势也想一同去听一听。阿宁:“……”关键时刻,幸有柳大公子及时发声,将这不听话的病患打发回去休息。高林听说苦宥回来了,一路寻去他的住处,往屋里一看,苦宥却没休息,而是坐在桌边,手指正往桌上描画,口中还要念念有词。高副将靠在门口感慨,你现在这个神神叨叨的模样,说是被成功拉拢入白福教,正在念咒做法也有人信。话音刚落,迎面就飞来一根笔,还是饱蘸了墨的那种,高林侧头躲开,笑着上前揽住他的肩膀:“刚回来也不歇着,画什么地图。”苦宥往椅子上一靠,幽幽道:“我头疼。”“在西北时,又不是没跟着咱王爷打过仗,你怎么现在才头疼。”“不一样。”在西北时,王爷是名副其实的第一统帅,自己身为副将,只需要听从他的指挥,打好每一场被交过来的仗。可是在西南时,自己却成为了掌舵者,要独立纵观全局。苦宥长叹一声:“我以为我已经做得足够好了。”但事实却证明,自己以为的好,还远远不够好。同样的兵马,同样的敌人,同样的地形,王爷能神兵天降打得白福教溃不成军,令他们在整片西南大地上东躲西藏,这是自己绞尽脑汁也想不出的战术。苦宥说完之后,又补了一句,你笑个屁。“好好好。”高林给他面子,勉强收了笑,分析道:“也不单单是谋略问题,王爷将你放到西南,就是图你沉稳,各人有各人的打法,你怎么还伤春悲秋上了。”苦宥道:“总之我要反思一下我的人生。”“行,那你继续反思。”高林给他倒了杯水,“反思完了,就来刑房找我。”这回俘虏的邪教教众足有三百名之多,哪怕一人供出一句话,也够让白福教脱层皮,而眼下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解决鬼童子。柳弦安的身体底子很好,躺了两天,就又回到了山下村落中坐诊,这回梁戍也陪着,他卸下重甲,整个人少了几分杀气,再穿一身素色锦袍,以银冠束发,站在那里长身玉立,竟然还有一些些的平易近人。所以百姓们就没有被吓跑,还是按照原计划排队候诊。第一个病患表情愁苦,上来就压低声音,悄悄而又快速地说了一长段话。柳弦安听力虽好,但对这一带的口音并不熟悉,没听明白:“什么?”患者又重复了一遍。柳弦安依旧没懂,正想让他把语速放慢,梁戍已经忍不住了,解释道:“他说他最近总是反胃干呕,食欲不振,想讨些开胃的药,不是,我说这症状有什么值得娇羞扭捏的?”患者战战兢兢:“……回王爷,因为我我我紧张。”梁戍看着他抖若筛糠的模样,也很纳闷,你紧张什么,难道是今天的我还不够和蔼吗?柳弦安简单安抚患者两句,望闻问切开好健脾开胃的药,对阿宁道:“下一个。”这回进来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梁戍吸取方才的经验,在对方坐下之后,就命令:“描述病情时嗓门大一些!”年轻人面色一白:“啊?”梁戍皱眉:“怎么,没听清本王说的话?”他语调其实十分平和,但骁王殿下就算平和,看上去也像威胁,世间没几人能招架得住。所以年轻人只好略带悲壮地大声说道:“我,我肾亏!”梁戍:“……”梁戍眼光颇为同情:“行了行了,允许你小声点说。”柳弦安仔细问诊,梁戍尽量不笑,端出一脸天潢贵胄的云淡风轻,直到年轻人离开之后,方才:“噗!”“王爷若再捣乱,我就换阿宁进来了。”柳弦安将笔放回去,“肾虚有什么好乐的。”“不知道,反正我没虚过。”梁戍清清嗓子,将头凑近,“不如你试试?”柳弦安目光直视门外,不试!作者有话要说:小梁:趁机自我推销。第98章在骁王殿下不务正业, 陪着心上人在山下给村民看诊时,高林也在山上撬开了驰腾的嘴。“木辙……木辙极为狡诈,也不相信任何人, 包括我。”他气息奄奄地供述。西南巫蛊之术盛行, 朝廷对此向来是持打压态度, 区别只在于力度时而松、时而紧,但哪怕是最松的时刻, 蛊师也依旧是没法光明正大行走在街上的,而木辙就出生在这么一个永远见不得光的巫蛊村落。“那一年,朝廷又派出重兵镇压, 整座村落被团团围住, 死伤惨重, 木辙却逃了出去。他徒步穿过翠丽城的老林, 又在北宁城乘坐商船,一路去往南洋,在那里联系上了同样逃亡在外的白福教。”他擅长制蛊, 又擅长用语言操控人心,发展教众的速度远超其他弟子,也因此获得了当时教主的赏识, 很快就登上高位。“木辙对朝廷恨之入骨。”但这种恨意,并不是像寻常人那样时刻显露, 大吼大叫要替父母族人报仇,而是默不作声地阴在骨子里,他像一条毒蛇, 在这天高皇帝远的边陲诸城里, 日复一日,慢慢啃咬着大琰的根基, 又或者说是像一块霉斑,一寸一寸侵染着原本蔚蓝的天。倘若驰腾的供述没有夸大,那现在西南乃至大琰全境,白福教弟子的数量,远比朝廷预估的要更多,但具体多到何种地步,驰腾也是不清楚的,这些年来,他主要负责的任务,一是赚钱,二就是训练出一支“精良军队”……也当真努力了,自认成果卓著,随时都可随教主北上擒王,但还是被梁戍一夜铲平,可见确实没精良到哪里去。白福教的武力,与梁戍所率的大琰军队比起来,其实不值一提。所以说,古往今来的邪教都一样,来硬的不行,主要恶心在连蒙带骗地控制无辜百姓。高林问:“木辙可有妻子儿女?”驰腾摇头:“没有,他虽收养了乌蒙兄妹,但并未将他们当成子女,只是两件趁手的工具。”“那幅画像,不是他的妻子?”“不是。”画像中的女子名叫盈玉颜,那是将近三十年前的事情了。当时木辙只有十八岁,刚刚从南洋回到大琰,奉当时教主的命令,前往秦陵城一带发展教众,却不小心被朝廷察觉,遭到官军追捕,木辙仓皇之中逃进一处青楼,被一名娼妓所救,在那间春香阁里,一躲就是半个月。在这半个月里,两人或许发生了一点什么,又或者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木辙却因此对盈玉颜动了心,不过当时城中风声正紧,他不敢多待,加之盈玉颜当时正受追捧,鸨母狮子大开口放出话,哪怕是一座金山也不卖,木辙一时凑不够替她赎身的钱,便只有暂时离开秦陵城,打算等有机会再回去。“但时隔一年,等他再回去时,那名娼妓却已经不在秦陵城了,据说是自己给自己赎了身。”“木辙没有找到她?”“没有,他一直在找,却一直没有找到,直到十三年前,他带回来了一名十五岁左右的少年,眉眼与画中人几乎一模一样,我们都猜测,那或许就是盈玉颜的儿子。”“凤小金?”“是他。”凤小金当时病得很严重,所有大夫都说得准备后事,木辙却硬是用蛊术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保住了命,也保住了十五六岁的容颜,这么多年来,五官一直没有变过。驰腾继续道:“木辙为他请了最好的武师,也给了他在白福教独一无二的尊荣地位,但是凤小金却像是对所有事都没有兴趣,这么些年,也就与乌蒙兄妹关系亲近些,他是看着那两个孩子长大的。”高林又问:“白福教和当年王城谭府的灭门案可有关系?”驰腾没听懂:“什么谭府?我不知道。”“罢了,接着说说鬼童子吧。”高林手中握着长鞭,在掌心一下又一下地敲,“一共养了多少?”驰腾道:“两千。”两千个天真无邪的孩童,被定格在了本该最无忧的年纪,一想起这件事,站在一旁的苦宥就恨不能将这群人千刀万剐。驰腾可能自己也知道这暴行实在骇人听闻,急忙道:“我并不管这些事,也并不通蛊术,都是木辙所为。”“为何要急于将鬼童子放出来?”高林继续问,“你们理应知道,那些孩子并不会是驻军的对手,居然还专门挑王爷在的时候。”要说是纯粹恶心大琰一下,那这代价未免有些过高。驰腾喘着粗气答:“因为、因为木辙想诱驻军进林。”……洒满星辉月露的山道上,梁戍一手握着缰绳,另一手抱着怀中已然睡着的神仙,慢悠悠地往驻地走,能将蚂蚁也踩死的那种慢悠悠。明日又要继续处理一堆军务,今日算是他难得给自己放的一天假,自然想将这段时光延长再延长。“唔……”柳弦安被他晃醒,很不满意地拧了一下,差点将自己给拧下马背。梁戍一把将人兜住:“你也就仗着身后有我。”“倒也不是。”柳弦安迷糊地回答,“没有王爷我也睡。”“那要是掉下去怎么办?”“掉下去就掉下去嘛。”“……”睡仙在面对许多事时,都是“这样可以,那样可以”,哪怕是从马背上掉下去,也行,可唯独在面对骁王殿下的自我推销时,往往心里发怵,不太可以——虽然他其实也是想可以一下的,但想起梦境中层层裹在身上的湿腻,以及床榻间手臂极为酸痛的那一回,就又觉得暂时不可以也可以,实在是太累了,现在这样挺舒服的,而且大哥也还在。“和你大哥有什么关系,他又不与我们同住一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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