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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3节(1 / 1)

“这是无奈之举。”宰相低声说。公爵垂下眼睛,“两百年光阴,还不够你们获得自由吗?”“王座之上,何谈自由?”人王苦涩道,“时间越久,沉疴越重。”“在议会决定改变运行千年的巡回轨迹之后,局面便再难挽回,轨道分层之举既缺乏严密计算和论证,又无人能再一力担当调度的中枢之脑,诸多主城脱离空海之城的掌控,天空磁场失去秩序,在最初那段时间,甚至发生了浮空城相撞的事故,伤亡难以计数……一部分家族不得不降落地面,与其他种族争夺生存空间,一部分想要重建秩序,还有一部分已经借势升上高空,欲图凌驾中央之城。”宰相说,“权力斗争如同漩涡,无人能够逃脱。我们本该同心协力为族群的未来而奋斗,亚斯塔罗斯陛下留下的时间表却混乱了我们的步伐,新世界的大门还未敞开,贵族们已经在为想象中的地盘争斗不休……”“所以,”公爵轻声道,“这都是陛下的错?”宰相沉默了片刻。“这般局面,他不可能没有预见。”公爵露出嘲讽的笑容,“即便完成了弑君的壮举,你们也还是宝宝呢。”人王说:“不是我们——”“有何不同?”公爵冷冷地说。又是一阵难堪的沉默,比方才所有静寂加起来都要沉重,人王与宰相的权势虽不够确实,但两百年来从未真正动摇,如今的他们在公爵面前却像真正的罪人一样,屈辱,然而无言以对。纵然前王已在新世界重生,也没有人会遗忘他为人族未来所作的种种谋划和牺牲,贵族之间的斗争越是激烈,人们越是回想起那位陛下在位时的种种英明,篡夺遗产的人并不会因为他留下的谅解书减轻罪名,这反而会成为他们相互攻讦的理由——道德的优势相比力量并不那么直观,但大家既然是高等人族,就得讲点文明的东西,至少要懂得做表面功夫。“无论如何,我们不能再无谓地消耗力量了。”宰相说,“新生代的流行病只是一个借口,元老们不希望您在渡界后表现太鲜明的立场……不要完全站在亚斯塔罗斯陛下那边。”“否则的话,他们会……用其他方法确保这一点。”人王说。公爵看着他们,微笑道:“比如杀了我?”“这是自取灭亡,没有人能复制您的力量,但是……”宰相慢慢地说,“对您造成一些干扰是可行的。每个家族都认为自己的资源太少,人口太多,您的辖域两百年来一直平稳安定,出产丰饶,既然您继承了前王拯救族群的使命,那么再多承担一些应有责任,更有益于您的光辉……”“我会退位。”人王说,“他们将重新举您为王,如两百年前亚斯塔罗斯陛下期望的。”片刻之后,公爵笑了起来,和之前虚假的,冰冷的,嘲弄的笑不同,这是真正愉快的笑声,几乎变成大笑,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笑过了。“真是……委婉曲折,别出心裁,”他说,“光明正大,一举数得。”“若您为王,将是众望所归,”宰相说得有些艰难,“然后所有的利益纷争都会放上台面,摆到您的面前,两百年来贵族间的实力分布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更重要的是,他们想要让您重新调整浮空轨道,稳定局面,决定渡界的种族次序——”“——成为另一位亚斯塔罗斯陛下。”人王说,“各种意义上的。”他们一起看着公爵。公爵仍然在笑,“自我从龙王宫归来之后,从未有人问过一个问题。”他柔声说,“仿佛人人向往彼方乐土,如果有人要留下来呢?”人王与宰相的神色发生了变化。“如果只有共同的敌人才能让你们团结,那不如现在开始期待。”微不可查的震动从接见室各处传来,蛛网般的裂缝勾连蔓延,从金属,岩石到布料,物质间的联系一层层断裂,人王与宰相几乎是瞬间就退至门边,接见厅的大门打开,侍卫成群涌了进来。“公爵……”被簇拥在人群中的宰相表情复杂,站在宰相身前的人王手指曲张了几次,最终垂落。“无论你们如何冒犯,我都会力保你们平安渡界。”公爵拿起面具,掩去温柔的眼神和面孔,“然后……陛下等待着。”没有人王和宰相的命令,侍卫们连是否应当对这位大贵族举起武器都犹豫不决,细小的砂石从加宽加大的缝隙中沙沙落下,还未落地就如尘如雾,在锃光明亮的武器和法具表面蒙上一层灰翳,他们脚下的地面也开始崩解,符咒徒劳无功地闪烁着,人王和宰相仍旧没有动作,侍卫们被迫向走廊退去,过程中有人不慎触及两侧的金属大门,发出刺痛的尖叫,精钢融化了,融化的钢水混合着符文流淌下来,然后,这些炽热白亮的液体开始分丝,交织。挟着花香的湿润山风吹过来,将这一阵尘雾吹散,一群飞鸟自海面振翅而起,穿透空海之城下方禁制,闪电般直冲而上,笔直攀升的过程中,飞鸟们的身形逐渐生长伸长,纤薄锋利的长羽扇面般展开,向后扬起,银翼反射日星光辉,翅下符文法阵明明暗暗,黑衣黑靴的骑手们压低身体,几乎与山壁平行,来自天空的动力驱动着他们越来越快,即将达到顶点时,这支飞行的骑兵猛然翻转,回旋改平,云雾的漩涡中,公爵缓缓落在其中最大那架飞行器上。接见厅所在的部分山壁完全消失了,光滑的截面倒映着这支不请自来的护卫。公爵最后对他们微微一笑,侧过身去,他身前的空骑兵推高护目镜,露出一双锐利的金色眼睛,他眯着眼,对着金属细网背后的众多侍卫,贵族乃至人王比了一个手势,然后勾下眼镜,一倾身体,唿哨声中,这支空中骑兵沉入云中,以天为海,乘风破浪而去。第341章 彼方暗影空旷之中,有人说话。“你有机会杀了他。”一个苍老的声音说,“你什么都没做。”“我没有绝对的把握。”人王说,“若是必须保持他的躯体和灵魂完整,没有任何人有这个把握。”“他重伤未愈,你这个懦夫。”那个声音说。“我更不愿做一个莽夫。”人王说。“唯有凌驾众峰之巅,才堪称为王!”那个声音怒道,“畏惧强敌,甘心现状,你如何对得起血脉荣耀?”“但我还活着,并且已为人王。”人王说,他缓缓转身,“而您,只能留在这里。”他看着镶在墙上的那颗头颅。应当是王座所在的阶台上,一名须发怒张的年老贵族仰头怒视着他,与他脖颈相连的墙壁装饰华丽,色泽如新,不见半点接缝,仿佛从一开始他就在这里。在人王无情的目光中,这名可悲的囚徒双目布满血丝,怒吼响彻冷寂厅堂,“孽子!废物!耻辱!”“您还活着,才是我的耻辱。”人王说。他合上眼睛,深红色的帘幕从两旁降下,重重合在一起,将背后的斥骂与吼叫以黑暗隔绝。但声音可以被掩盖,意念的波纹仍在回荡,如阴风吹过浮土,即便日光映入长窗,在一览无余的地面投下璀璨光斑,也驱不散此地沉沉死气。侍官等人都守在门外,人王独自立在这座空置已久的殿堂之中,纵然身形高硕,也显得形单影只。他陷入沉思之中不知多久,直到宰相步入此地。“只为躲避杂音的话,你不必来此。”他对人王说,“虽然这里再安静不过。”“安静吗?”人王问。宰相的目光在幕布上一划而过。“你又何必自我折磨。”他说。“如果这样也算自我折磨,和争夺王城最高地,只为仰望不朽之宫相比呢?”人王阴郁地说。宰相沉默片刻。“我不应当是你迁怒的对象。”“因为我们有牢不可破的,基于共同罪行的联盟?”人王说。“如果你认为只有这个的话。”宰相冷冷地说。人王安静了下来。“憎恨令我日夜难安。”许久之后,他再度开口。“对谁的憎恨?”宰相问。“所有人。”人王说。“活着的,死去的,包括我自己。还有这个世界。”“你的情绪毫无意义。”宰相说。“我在这王座之上又有何意义?”人王转头质问,“我与这墙中之尸又有何不同?甚至比起这座宫殿,王座这个囚笼更令人窒息!”“这就是代价,除非你我愿以死亡解脱。”宰相说,“此外,他是你的父亲。”人王冷笑了一声。“还有比这更恶毒的烙印吗?”他轻声问,“众目睽睽之下,他将他铸进墙中,让他成为这座宫殿不可改变的核心,卡巴尔家族因他堕落到底,而这,就是我的老师送给我的登基大礼。”“那么,为何你此前选择了任他离去?”宰相问。“你这个问题问得毫无道理。”人王尖刻地说,“我若是动手,不过给他们一个弹劾的接口。谁能留下这位前储君,离真正的人王之位仅有一步之遥的德尔德兰公爵?在所有人都见过他如何将我这个现任人王的父亲,老公爵变成议政大厅的堂皇装饰之后?那些老东西真像他们口头说的那样不在乎,为何他们至今不曾踏进这个废弃之地一步,就算他们知道老公爵的魂灵一直在注视着他们?”“正是因为德尔德兰公爵将老公爵铸入夏宫,才没有人能在这座宫殿中伤害你,”宰相说,“不可否认,你我的权位因此得到了很大的保障。”人王的脸颊抽动了一下,“没有人知道他当初是否留下了陷阱。”“这同样是不得不付出的代价。”宰相说。这个话题令两个人都感到不舒服,空气再度安静了下来。迷幻的光影在地面游弋,闪烁的光尘仿若游鱼,从一道光柱跃至另一道光柱,不堪回首的记忆也从思绪的匣笼纷涌而出,如过往的每日每夜一般噬人心扉,人王深深吸了口气,“提及代价,你我在这般愚不可及的拙劣戏码之后,让那些背后看戏的贵族满足了吗?”“当然没有。”宰相说,“公爵阁下本身就是前王陛下留下的暗门之一,渡界之门只有通过他的力量才能被打开,这份权力令所有人都感到不安。对我们来说,背叛的事实早已无法挽回,即使已经过去两百年,仍然无人有资格对他谈论忠诚与荣誉,在亚斯塔罗斯陛下离开后,他连王座都舍弃,没有人能再度约束这位阁下,我们唯有激怒他,才能窥见他真正的态度……”他停顿了一下。“阁下仍未改变。”宰相说,“他一如既往。”他并未说得详细,但人王知道他真正的意思。“这个结果可不能让他们满意。”人王讥诮地说,“你知道他们想要的是什么。”“我知道。”宰相说,“我也知道他们不可能得到。”“然后呢?”人王问。“然后,”宰相慢慢地说,“他们还是会忍不住去试一试的。我们要准备好收拾残局。”“是收尸吧?”人王冷笑了一声。“矛盾早已存在,无法调和,在与新世界的原住民相见之前,我们需要重新确立我们的秩序。纵然分崩离析也能凌驾于蝼蚁之上,但集权与服从既是传统,使我等族群因此非凡,也是利益所在。”宰相说,“战争不可避免,虽然未必会立即发生。”“战争一定会发生,”人王问,“结果呢?”“我认为结果不会有太大悬念。”宰相说。“因为这一次,龙不会旁观。”人王慢慢地说。宰相默认了。人王转过头,看向高窗之外的天空,“所以一切早已注定,那我们的所作所为又有何意义?”他的目光穿过薄云与无形屏障,望向那座位于虚与实之间的宫殿,自叛乱后,不朽之宫半隐入空,成为不可接触之地,作为天海之城真正的力量核心,它代表的权力比人王头上的王冠更强大和真实,夏宫在它留下的基础之上重生,根基不足,壁垒薄弱,日星照不出不朽之宫的影子,但那庞然巨影几乎笼罩在每一人心上。正如它已经离开的主人。流云飞掠,金红色的旗帜在风中猎猎舞动,空降台的边界几乎与天际相接,白石大道旁,重甲石像整装肃立,血红矛尖直指晴空,面容英俊的管家双手拢在身前,金眸远眺,旗杆细长的影子落在他的身后,一排身形挺拔的黑衣骑士静默等候。浮在石台上的晷针锋利尖端所指前方,云海之上,一排银星闪现,随着它们的急速接近,流畅的宽翼鸟外形逐渐明朗,哨鸣嗡音穿透风壁,不久之后,空骑兵的身形也清晰可见,骑队的雁形阵在接近平台时合为一条笔直竖线,精准穿越为他们打开的防护立场,然后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再度散开,逐一落地,姿态轻盈而优雅,彷如秋叶。大概也只有这种动作能表现出这些年轻骑兵的一点“贵族气质”了。大管家走上前去,公爵在空骑兵的簇拥中走下了飞行器,他再度取下面具,它如轻烟在他手中消逝,年轻人们闪闪发亮的眼神几乎离不开他,大管家接过厚重披风,折在臂弯上,微微躬身,“很高兴您平安归来。”“无惊无险,”公爵说,“乏味之旅。”他看向身边面露期待的年轻人们,包括曾经在管家身后标枪般挺立的那些,他们也同样年轻,严肃的面孔挡不住跳跃在血管中的热情。“一段时间内,我不必再出门。”他说,在失望的叹息中,他又微笑道,“不过,你们的社交季节可以从现在开始了。”一阵热烈欢呼,得到许可后,两拨年轻人聚到了一起,空降台上,整块整块的石板沉降下去,从漆黑的洞穴里升起了一架又一架的银色巨鸟,等候在此的那批骑士迫不及待地爬上了自己的坐骑,他们的前辈——得到允许与公爵同行的那些站在支架下,或者跟着登上飞翼,检视着他们的操作,这种得意洋洋的装模作样很快就遭遇了玩闹般的反抗——虽然在竞争中失败了,但也不意味着他们之间真有多大差别,进行团体对抗练习的时候胜负同样是五五之分,不过他们拿飞鸟和天气作为对手训练得够多了,他们也听说了太多其他浮空城的时髦娱乐,很想早点脱离大人们的监护,去结识一些新朋友。友好,热情,像纯洁的小婴儿一样,去见识一下他们怎么把自己变成了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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