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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节(1 / 1)

“不敢当,以后还要仰仗你。”陆主簿和汪玫有点像,慈眉善目,领着她往里走,“赵大人说先让你跟着我熟悉寺中文件出纳,其实这不是你的职责范围之内,不过寺中审核的案件轮不着底下人插手,你来了也不过是闲着,还不如学着整理卷宗,这活计别人都不爱干,你可别嫌枯燥。”她道:“不敢,我初来乍到,本就该如此。”一进一进往里走,陆主簿告诉她哪里是刑房,哪里是审问犯人的地方,哪里是大理卿和大理寺少卿、大理正等人办公所在,最后指一指长廊角落一间面南的号房,“那就是你值班的地方。”那一处号房很幽静,窗外几只大石缸,缸里养了袅娜的碗莲,莲花开得旺盛,挤挤挨挨,把水面都遮住了。“赵大人今天不在,去刑部了,改天再带你去拜见他。”陆主簿领着傅云英逛了一圈,熟悉每个地方,和寺里的人一一厮见,当然都是品级略低于她或者和她平级的官员,上头的人公务繁忙,无事他们不会过去打扰。傅云英和众人周旋一番,众人都夸她相貌不俗。官场上风气如此,谁的诗写得好,别人顶多夸几句,但要是哪个生得俊秀风流,那同僚们都会不吝夸赞,而且很多人会直接写诗表达欣赏之意,要多肉麻有多肉麻。比如沈首辅年轻时,同僚们离京赴任,到了地方,都要给他写诗。写来写去只有一个意思:沈大人啊,这里的人都没有你长得好看。归根究底,论文采,谁也不肯服谁,文无第一嘛,稍有不慎就可能得罪哪位心胸狭窄的高官,或者被人冠以一个谄媚之名。但长相这种事没有什么可争辩的,好看就是好看,夸相貌是最稳妥的。连皇上都喜欢挑长得顺眼、风度出众而且官话说得好的大臣留京任职,他们这也是人之常情。顶着一个东宫属官的名头,基本没有人和傅云英过不去。谢过陆主簿,她回到自己的号房,里头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没有品级的典吏还在里面擦地,见她进来,吓了一跳,站起身朝她一拜,“傅大人。”“有劳你了。”她卷起袖子,自己动手收拾号房。典吏张大嘴巴,想拦不敢拦。他名叫石正,专门干一些拿东递西的杂活,相当于是傅云英的助手。不一会儿,陆主簿命人把需要抄录的案件档案送到傅云英的号房里,要她抄写。石正忙准备好笔墨文具,还给她筛了杯凉茶。她坐在窗前,先翻看之前的案卷,确定下格式、用词,才开始抄。抄完一份后,亲自拿去找陆主簿,确认没有任何差错,回来继续埋头抄录。院子里很安静,毕竟是衙门重地,又都是有身份的属官,大家说话都轻声细语的。傅云英伏案抄写,不知不觉一个时辰过去了,忽然觉得窗前似乎罩下一道黑影,放下笔,抬头看过去。一个圆脸青年负手站在长廊里,盯着她看,不知看了多久。她心念一动,起身走出号房。青年神色复杂,看着她的眼神既有欣赏,又有防备,还有一点终于恍然大悟的了然,“你就是傅云?我是赵弼。”原来他就是刚刚升任大理寺少卿的赵弼,霍明锦的心腹之一。傅云英朝他行礼。赵弼摆摆手,深深地看她好几眼,发出一声无可奈何的喟叹。难怪二爷屡屡为此子破例,还煞费苦心将他安排进大理寺,要求自己务必小心照应他,生得这么唇红齿白,清秀俊逸,举手投足又风仪出尘,容色朗朗,一派光风霁月,自己见了都觉得眼前一亮,二爷喜欢他,也在情理之中。二爷这些年形单影只,好不容易遇到一个他看得上眼的人……管他是男是女,只要二爷中意就成。赵弼这么想着,努力压下心里那点别扭,缓缓道:“三法司和地方司掌刑狱案件。三法司为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地方司则包括各行省设置的提刑按察使,府县两级的知府、知县等。刑部审定各种律法,复核各地送部的刑名案件,会同九卿审理‘监候’的死刑,直接审理京畿地区的待罪以上案件。大理寺掌邦国折狱行刑,对刑部的判决进行审查,如果有‘情词不明或失出入者’,有权驳回刑部要求再议。都察院是监察机关,兼理刑名,设十三道监察御史,每年轮换出京至各省巡查,称为‘巡按御史’,“代天子巡狩”,虽然官阶不高,但拥有‘大事奏裁,小事立断’的权力。”总之,地方案件,先由地方司断决,凡是死罪中应处斩、绞的重大案件,在京的由三法司会审,在外省的由三法司会同复核。重大案件皇帝一般会诏下刑部、都察院、大理寺共同审理,也就是三司会审。若三司会审也审不出结果,最终由皇帝本人给予裁决。刑部职掌天下刑名,都察院职掌稽查纠察,大理寺职掌复核驳正。任何刑名案件,未经大理寺的审核复查,刑部和都察院,均不得具狱发遣。用一句话解释,就是大理寺的主管复核,刑部主管审判,都察院主管督察。一口气说完这些,不等傅云英回应什么,赵弼接着道:“凡是交办到大理寺的案件,先由评事、司直详断,然后交与大理正看详当否,有无问难改正处,批书结尾,签字、盖印、写明日期,再交给大理寺丞、大理寺少卿覆议。你品级虽低,身上的担子不轻,须得谨慎行事。”傅云英垂目道:“下官谨记大人教诲。”赵弼唔了一声,心中的别扭感越来越强烈,以至于不敢多看傅云英,转身走了。傅云英回号房,继续抄案件记录。到下衙的时候,赵弼听陆主簿说傅云这一天都在抄卷宗,是个沉得住气的人,点头不语。从大理寺出来,傅云英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傅云章。他脸色沉重,她叫了他两声,他才反应过来。车厢里备了茶点,傅云英斟了碗桂花熟水给他,“二哥,是不是刑部有人为难你了?”傅云章摇摇头,接过茶碗轻抿一口,“今天接到一个案子,山西那边的,有点棘手,和兵部尚书周大人有关。你认得周天禄,他平时为人如何?”他是山西司主事。傅云英怔了怔,道:“周天禄玩世不恭,游手好闲,为人还算讲义气,他什么都会一点,太子很喜欢他。”傅云章道:“他被抓了。”傅云英错愕,周天禄背靠大树好乘凉,听说和人争斗打死人也和没事人一样,在外边躲几个月回京继续逍遥,他竟然也会入狱?回家的路上,傅云章简略说了案子的事。山西太原府妇人胡氏,从江湖郎中手中购得一包药粉,掺入汤面中喂病重的丈夫高鸣吃下,毒、死高鸣,还一把火烧了房屋,把高家一家五口人全烧死了。按律法,妻妾杀夫,斩立决。高鸣是当地一个秀才,开了私塾教授蒙童,平时乐善好施,常常无偿帮街坊邻居写信读信,很得当地人的爱戴。胡氏不仅杀死自己的丈夫,还杀死丈夫的家人,罪大恶极,在当地引起轩然大波。初审判了立斩,但胡氏丈夫的族人不服。携家带口进京告御状,因有位高御史也是山西太原府人,还和高鸣是同宗,高家人便求到他家中。这高御史刚好和周尚书不和已久,为了在族人面前彰显自己的地位,顺便恶心一下老对头,立马上疏弹劾周尚书勾结山西那边的知府,包庇孙子。傅云英忍不住问:“这事和周天禄有什么关系?”山西的胡氏杀死高家人,周天禄远在京师,这事应该和他无关吧?而且杀人偿命,胡氏判了处斩,高家人应该拍手称快才是,为什么还要跑到京城来告御状?傅云章轻声道:“周天禄曾去山西探亲,在太原府住过一个月,期间和胡氏有染。据胡氏指认,是周天禄教唆她谋害亲夫,还答应事成之后就娶她进门做妾。”傅云英明白过来。妻子杀死丈夫,照例要判斩立决,如果妻子是因为和人通、奸因而心生恶念杀死丈夫,一般判得更重,要受凌迟之刑。而那个奸夫,也应当按同伙罪一并处斩。在高鸣此案中,周天禄是奸夫,不管胡氏到底是不是受他怂恿下手杀人,从人情来说,他难辞其咎,从律法上来说,他就是同伙。山西那边哪敢跑到京师来抓周天禄啊,选择把这事敷衍过去。高家人不甘心,认为奸夫周天禄也该受到惩治,一路告到京师。刑部的人不大想管这个案子,因为这事实在蹊跷,很可能是有人想对付周尚书,但找不到他的错处,就从他这个喜欢惹是生非的孙子身上下手。刑部如果处理不当,很容易得罪人。但高御史在一旁虎视眈眈,如果刑部敢包庇,他立马把刑部也告了,于是刑部只能接了案子。回到家中,傅云章连饭也顾不上吃,回房看山西那边送过来的证词,想看看能不能从中找到不对劲的地方。很明显,这件事背后肯定有人推动,后面不知道牵涉了多少人,所以每一个细节都要再三推敲。这一晚他书房的灯一直没熄。……傅云英新官上任,接下来几天仍然还是帮陆主簿抄写文件,整理卷宗,慢慢熟悉流程。傅云章则为高鸣的案子忙得团团转,山西当地的官员、周尚书、高御史、太子东宫,各方和他们各自的拥护都在朝刑部施加压力,刑部尚书急于找个顶缸的人,以亲嫌回避原则为借口,将此事交予傅云章审理。大家都为傅云章捏把汗,稍有不慎,官位可能不保,这烫手的山芋,他是不接也得接。他却很镇定,按照流程一丝不苟复核案子。……这天傅云英照例去大理寺当差,一个小太监忽然斜刺里钻出来,拦住她,“傅司直。”她脚步一顿,认出对方是东宫的人。小太监压低声音说:“周天禄的案子悬而未决,太子殿下很关心他的安危,命你协助刑部的人,将此事查一个水落石出,务必还周天禄清白。”傅云英不动声色。太子不需要真相,所谓还周天禄一个清白,其实是必须保证周天禄无罪释放。周天禄是东宫的人,而且这半年多以来京师的人都知道太子很喜欢他,如果他被定罪,太子颜面何在?她做出为难表情,没说话。小太监倒也不需要她回答什么,说完话便走了。傅云英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扫一眼左右,看到暗处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察觉到她的目光,那几个人大吃一惊,忙拔腿走开。她走进大理寺,陆主簿也刚到,看她一眼,朝她走过来,道:“山西胡氏杀夫的案子牵扯太大,高御史弹劾刑部包庇周天禄,现在这案子移交大理寺。赵少卿提审周天禄,你和我一道去刑部取供词案卷。”倒是巧,太子刚刚叮嘱她便宜行事,帮周天禄脱罪,这头大理寺就接手了这个案子。其实这案子很简单,并没有牵扯什么人,只是周天禄身份敏感,引来各方关注,才不好处理。高御史和周尚书一直在朝堂上互相指责,山西那边的官员也上疏自辩,三方各有相熟的人帮忙撑腰,吵来吵去,吵不出结果,皇上烦不胜烦,干脆把案子移交给大理寺。傅云英想起那天曾在茶楼上见过沈介溪的族侄,那时他是大理寺少卿,现在赵弼升任少卿,沈介溪的族侄去了浙江,不知里头又经过怎样的惊心动魄。赵弼本人不出面。陆主簿和傅云英去了刑部,那边早就把所有需要的卷宗供词全部准备好了,等他们领走相关文书,刑部的人额手称庆,终于把这个得罪人的差事送出去了!可喜可贺!因傅云英认识周天禄,她问陆主簿:“我可要回避?”陆主簿一笑,“不碍事,你们并非同年同科,用不着回避。”顿了一下,接着道,“我正有事托付你去办,大理寺正提审周天禄,问来问去什么都问不出来,你既然认识他,过去和他套套交情。”周天禄坚决不承认和胡氏有染。但是他在山西时确实常常去高家吃酒,有时候留下小住,和高家人同吃同住,相当亲密,高家族人曾目睹他出现在胡氏房中,衣衫不整,看样子就是刚刚才和人欢、爱过。而且他们从高家找到几封周天禄的亲笔信,是他写给胡氏的情信。证据确凿,周天禄还是否认。大理寺的人觉得他可能隐瞒了什么事。傅云英答应下来。周天禄是周尚书的嫡孙,享有一定的特殊待遇,关押在狱中也有人每天好酒好菜伺候,一段时日不见,他神色萎靡,但脸上气色还好。傅云英打发走狱卒和其他人,给他斟了杯酒,直接道:“周尚书虽然贵为尚书,有时候也得服软,你的案子涉及的人太多了,光是山西一派牵扯其中的官员就有二十三人,你以为你祖父这一次真的能保下你?”周天禄坐在角落里,抬起眼帘,瞟她一眼,接过她递到眼前的酒,美滋滋地喝一口,“你担心我?用不着!我祖父虽然时常责罚我,也不至于坐视我被人陷害致死,何况我什么都没做过,绝不会判斩刑。”傅云英看着他,压低声音,“如果东宫插手呢?”周天禄愣了一下。他们在太子身边待了大半年,都深知太子的为人。太子像他的父亲,努力想做一个温文尔雅、和善大度的储君,但又多疑敏感,反复无常。他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恨不能把所有荣宠到加诸其身,但是当那个人让他失望时,他立马翻脸,喜欢时越纵容,厌恶时就越苛刻,苛刻到恨不能抹除那个人的存在。太子最恨他宠爱的人害他在群臣面前丢脸,如果周天禄和胡氏通、奸的罪名成立,以太子的性子,即使周天禄不会被判刑,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周天禄听明白傅云英的暗示,沉默了下来。傅云英环视一圈,道:“案子拖得越久,变数越大,你为什么不坦白?高家搜出来的情信,是你写给高秀才的,对不对?”周天禄没说话,神情震动,抬眼看她许久,自嘲一笑。他这是承认了。傅云英在东宫期间,周天禄每天锲而不舍撩拨她,今天送一匣湖笔明天送一块美玉。东宫的宫婢美貌娇媚,其中有两个明显对他有意,常常借奉茶的机会朝他献殷勤,他却不加理会,看都不看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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