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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1 / 1)

主家开了口,哪有不做的道理?琼娘这边包袱还未及展开,便被唤到了厨下。别馆的厨房分大厨和小厨,大厨是给别馆上下人等和侍妾们烹制一日三餐的。而小厨专供琅王一人。琼娘先前在小厨做过糕,工具灶下也算是熟悉。只是满厨房除了一个帮佣的丫鬟和一个烧火的婆子外,再不见其他人。一问才知,原来的厨子生了病,暂时告假,所以这一日三餐也都要由琼娘顶上。这五钱银子的厨子也算是物尽其用了。琼娘问那帮厨的丫鬟今日的菜单子,那个叫妙菱的丫鬟爱搭不理地说道:“这些都是主厨拿主意的,我只管切洗,哪里懂得搭配?”本来厨子生病,这妙菱满心以为今日当由她来掌勺。她在厨下帮佣有段时间了,自认为手艺不错,原该在主子面前露一露脸的。哪里想到来了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娘填充了主厨的空缺,当下心内甚是不服气,自然给不出好颜色。前些日子,这叫琼娘的女子来厨下烹制糕饼,她与这女子闲谈了几句,知道她乃是镇上崔家糕饼铺子的女儿,心里不由得看轻了这商户的女儿几分。妙菱乃是家养的奴才,她的爹爹是琅王府里的车夫,曾经给老王爷驾了十年的马车。琅王不喜贴身侍女伺候,只在身边养了两个小厮。想要离主子近些,就得谋求个常露脸的差事。小厨房的活计清闲,伙食也好,琅王走到哪里都要带着自己的私厨,月钱丰厚。若不是凭借了自己爹爹的脸面,还真争抢不到这得体的差事。可好不容易露脸的机会被凭空抢了去,心里的一时起了恼,便想让琼娘丢丢丑。琅王重口腹之欲,这小镇来的土货懂得什么精细的做法?她便什么也不管,只在一旁等着看笑话便好!琼娘几句间便察觉到了这位姑娘的不善,她不再去讨没趣,只查看了菜筐里今日送来的瓜果蔬菜,略想一想,就梳理出了省事的菜单。她先选了一整只拔毛开膛料理好了的肥鸭,用上好的汾酒配五香佐料涂抹腌制,然后在铁锅里铺了一层稻草,再在上面用果木的树枝架好,点燃稻草后,把整鸭放进去盖上木盖熏烤。在熏鸭的时候,她手脚麻利地切了笋丝配火腿用香油浇汁办了个爽口凉菜。等生鸭熏好,便要上锅蒸熟,趁这个功夫,琅王点名要吃的糕也和面揉好,一并上了另一个蒸锅。亏得这些时日,她一直在崔家帮助刘氏做饭,现在的刀工也娴熟了很多。虽然对琅王的为人做派心存不满。但是她是个做事讲究要样子的人。前世里的好强虽然卸下大半,做事认真的习惯却改不掉了。更何况,前世里那个因为做饭味道不佳,被琅王弄死的厨子在前警示,就算琼娘想要下些“好物”进去也不可能。所以等鸭熟了后,看到了装盘的乃是塘窑渐变釉子底儿的名贵瓷盘,那做事尽善尽美的毛病又犯了,便不由自主地将切片的鸭子码放整齐,顺手还雕了朵萝卜花上去。至于剃下的鸭架便熬煮了一个青瓜鲜汤,正好配着糕饼吃。那妙菱原以为这小娘仓促上阵会手忙加乱。哪曾想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便全置办整齐了,更重要的是那鸭肉、凉菜的摆盘无一不透着雅致大气。妙菱心知就是那原先的大师傅,也没有这般的装盘手艺,不由得心里更加气堵,心道这小娘是从哪学来的手艺?就在这回琅王的小厮传话,说是叫厨娘将饭菜端到琅王的书房里去。那妙菱当下忙不迭对琼娘道:“你忙了半天,也该累了,便由我端上去吧。”琼娘正乐不得,当下说好,便自洗了手,就着方才切剩下的鸭肉还有自己留下的一碗凉菜先吃饭来。不过她心里存了事情,实在是吃的不多,垫了垫胃后就自回自己的院子去了。这小院子清静,只她一个人,将从小厨房提回来的一壶温水倒入盆中后,她便擦一擦身子,去一去身上的烟火味。可是擦洗到一半的时候,院外又有人来唤:“琼娘!王爷命你前去布菜!”琼娘一边手忙脚乱地将刚刚解开的长发挽起,一边翻出包裹里的襦裙穿在身上,只是心里再次感叹圣上英明,若是早点拘了琅王这妖孽就更好了,免得他为祸人间。到了书斋时,没看见妙菱、小厮的踪影,只琅王一人坐在香席的地桌旁。她制的几样菜正摆放在桌上,却不见动筷。琼娘进去后,便跪在香席边等着吩咐,却迟迟不见人唤,只好跪在那里静默不语。静谧的书房里,一时只有琅王翻书的声音。琼娘闲极无聊,便用眼角余光去看琅王放置在桌角边的书卷。最上面的半翻着,露出里面的一页。只见上面写着:“蓑雨透衫人不归,斜阳野渡几徘徊……”她不由得一愣,突然醒悟到,那书卷里正是她曾经写下的诗句。上辈子柳梦堂立意想让自己的女儿才名远播。特意让她集齐了平常的诗作,请人刊印成册,只是不方便标署闺名,便自起了“清溪居士”的号衬在了书页上。前世她是在乞巧节扬名之后,才与闺阁里结交的新友透出了自己的名号,一时间洛阳纸贵,清溪居士的诗集广为流传,满京城尚未婚娶的名门公子几乎人手一卷,免得在诗会宴席上与佳人相见,少了清谈的话头。可是没想到,这一世清溪居士的名号尚未打响,竟有一本出现在了琅王的脚边,琼娘心内不由得一翻,直觉不妙。似乎是注意到了她的视线,琅王突然伸手将那本子诗集扔在了她的脚边,指了指打开那一页的诗,道:“念念。”琼娘飞快地抬眼瞟了一眼,却正与他那双幽黑的眼正撞上,她咬了咬唇,轻声念了起来。她的声音婉丽,在寂静的书斋里似乎透着回响,萦绕在人的耳边便如画糕饼的蟹爪笔一般,撩拨着耳蜗。不过琼娘却是越念越有些羞愧。前世实在是年少时太狂妄,小小年纪听了父亲的话编纂了诗集。不经历人生,哪里有什么深奥的感慨?无非是无病呻吟,空叹春秋。如今自己再世为人,念起年少诗作来,真是尴尬齐发,恨不得将这诗集扯烂扔进火塘。更是心中纳闷,琅王怎么会知道这是自己的诗作,还要自己反复来念同一首诗作?就在念到第五遍时,琼娘实在是忍耐不住了,径直抬头问道:“敢问王爷,奴家可曾得罪过您?”琅王一直盯着琼娘的红唇香腮,见她抬头,眼神也没有转开,只是淡淡说道:“得罪倒是谈不上,只是与你曾经打了个赌而已……却不曾想,你倒是全然记不起了。”琼娘刚要开口,脑子里却是灵光一闪,突然想起了一桩往事。要论起来,也是与方才读的那几遍诗作有关。当年她随着兄长柳将琚去猎场,可是有一位女扮男装的小姐,跟她争抢一头猎鹿。那位小姐也是够不讲理的,明明是琼娘先射中,却偏偏说鹿是她射下的,一副娇惯坏了的模样。大概的情形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有个带着黑纱笠帽的男子是随着那小姐一起的,看情形是她的兄长,一脉相承的不讲道理。琼娘被惹恼了,口齿了得,似乎不带脏字地问候了那兄妹二人的三代祖宗,五代子孙。那男人当时似乎说了句,像她这样的刁钻官绅小姐就是欠缺管教,将来嫁人当吃些苦头。她那时也是年少骄纵,上下打量那位黑纱男子,说了句,“君不敢见人,定是容貌甚丑,我就算吃苦,也轮不到给你烧饭洗衣”之类的话。那人似乎是在冷笑,说什么那可不一定……之后那一天打猎。她们一行人,总是与那兄妹不断相遇。后来离开猎场时,恰逢大雨,她立在渡口等船久久不候,便在渡口便的茅亭里闲极无聊,随口吟作出了那首诗,转身时,那位男人也在等船,正立在她的身后……这般一想,那黑纱男子高大的身影,与琅王也越发能对上了。当下试探道:“去年夏时,可是与王爷家眷在围场有些误会?”琅王嘴角一勾,带出了不甚诚意的笑容,这才执箸夹起片鸭肉放入嘴里,品嚼了一番后道:“当年与小姐定下赌约时,没有想到小姐做饭的手艺还算入得口来。”琼娘的后背细细冒出冷汗。就算在前世,她都没有察觉自己竟然无意中得罪了这么一位睚眦必报的主儿。那么说,他前世到柳家求娶,也是要将自己娶回家烧饭洗衣的折辱?只是现在自己回到崔家,再不是高门中的贵女,他折辱起来,倒是方便了许多。现在想起前世的他在求娶未果后,似乎与卷入了当年科举舞弊卖官的祸乱,被圣上责罚,限日出京。不然依着他这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阴毒劲儿,自己当年许是难以嫁给尚云天,说不定要被他折腾成什么样子。想到这,她放下书卷,轻语道:“我那时不懂事,得罪了王爷,希望王爷能大人不记小人过,饶过民女可好?”琅王看着她跪在香席上,淡淡吩咐道:“过来给我斟酒。”琼娘咬唇起身走了过去,还未及坐定,便被琅王拉着纤腕,一把扯进了怀里。他的薄唇贴附在琼娘的耳蜗处道:“你挨得近些,也好看清本王的容貌,配不配小姐你烧饭洗衣,服侍一辈子?”第17章听到琅王问了一声配不配,琼娘只想冲着他远山般孤高的眉眼来一声“呸”!前一世里,柳家将琼,是瑶池圣莲般的人物。就算京城里最浪荡的公子,也不敢在端庄的大家闺秀面前轻薄妄言,泄了自己的底蕴。所以她的丈夫尚云天在卧房里都不好意思对她太过轻薄。可是现在,她却被个只见几次面的男子拽进怀里贴耳说话,登时气得脸颊绯红,但是这男人又不是一巴掌能打回去的。只能深吸一股气,努力平复怒气,跟他“好商好量”一番。不过美人颊边的绯红,看在楚邪的眼里,却是情窦初开的娇羞,勾人含怯的欲迎了。这几日,他虽然没有进京,可是因着年幼时在京城陪皇子们在御书房读书三年,结识了些许志趣相投的玩伴,便参加几场京郊各家别院里的宴会。品酒会友之余,也听到了关于柳家影影绰绰的传闻。大约是柳家的千金原来竟在襁褓时抱错,最近才算是换回来。许是怕换回来的正宗柳家千金没见过世面,乞巧节时入宫叫皇后瞧不上眼的缘故,这两日柳家夫人特意命自家的大公子带着这个新换回来的妹妹出席各种宴会。不过让众人意外的是,这个据说是小户人家抚养的柳萍川小姐居然也不差,待人接物的仪态落落大方,通身衣服款式是世面上看不见的雅致。引得爱美的夫人小姐争相询问,一问才知,那些个衣物是柳小姐自己琢磨裁制出来的。另外柳萍川的文采不错,最近编纂了一本《清溪诗集》,里面的词句清丽婉约,叫人又对这位半路归家的柳小姐刮目相看。在一次宴会上,柳家人将诗集分发给众人传看,琅王也得了一本。因着他看,新换来的这位柳小姐倒是没有了原来的那位端庄骨子里隐藏的泼辣,少了些味道。原本这次进京,他有娶妻打算,心内的人选便是那位一年前遇到的呛口椒。倒不是甚么非娶不可的一见钟情,女子之于他一向是可有可无,既然终究要娶一个,那不如就是这个柳将琼了。一则将她弄在身边,惩戒了她当年的口舌之快。二则,她的父亲柳梦堂在朝中声誉稳健,又非兵部一类敏感的要职,惹来皇帝的猜忌。有了这位岳父在朝中帮衬,对他江东大有裨益。可是没想到柳家竟然闹出抱错女儿的闹剧。而琼娘返回崔家,他堂堂江东王,万万没有娶一个小镇商家女的道理。但是准备送往柳家的求婚书帖倒也作罢。那新换回来的柳小姐虽然极力展示大方,骨子却透着股小家子气,叫人生厌。不知为何,她似乎很惧畏他的样子。当柳家那位大公子柳将琚将诗集送到他手时,那位柳萍川的脸色都变了。这倒是引起了他的些许好奇,随手便翻阅一下。没想到一下子看到了故人曾经做出了诗句。据柳家人说,这是小姐新近做出的诗集。可他偏巧一年前在猎场的渡口边就听人吟诵过。犹记得当时大雨如注,那位将琼小姐身披的蓑衣都湿透了,却直愣愣地望着大雨发神,全然没有了在猎场骂人的飞扬神采。就在他以为小姑娘被雨水浇傻了的时候,她却突然开口吟诗,而且字句推敲,相当认真,单是那句“蓑雨透衫人不归,斜阳野渡几徘徊”中的蓑雨,便改了三次,在“乱雨、狂雨、蓑雨”中,反复吟诵最后敲定下来。就是因为小娘当时的认真专注劲儿,才让他对这矫情的诗句印象深刻。哪里想到,一年之后,那渡口冒雨吟诵的诗句却出现在了别人的诗集上。也不知这位新回府的柳萍川小姐是不是当初在芙蓉镇街口卖糕饼时,诗情大发想出的婉约丽词。想到这,再看怀中小娘颊边绯红,便有了让人怜惜的楚楚。就连这小娘用力推开他,跌坐在一旁无状,也不那么叫人恼怒了。“你怎么不问我这诗集的出处?”他附身向前垂眼望着她道。琼娘跌坐在一旁,目光正落在合上的诗集封面上。同上一世一样,依旧是清溪居士的署名,不过可能是个人的喜好不同,封面和诗集书页里骤然多出了不少仕女插图,显了些俗气,彰显出诗集的主人已经改朝换代了。柳萍川看来立志要成为一代才女,略微不择手段,连抄袭他人之作的事情也能做出,而柳家的父母未见阻拦,看来也是出了不少力气帮她整理自己先前留下的练笔诗作……现在琅王一脸看笑话似的问她,当然是想要看她被人顶替了的羞愤填胸。可是琼娘问了问自己,还真是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才女的名头在庶民一日三餐颠簸的日子里,半钱不值!柳萍川喜欢,自拿去用好了。她现在一心只想着自家的店铺,将来日进斗金,可比出什么沽名钓誉的诗集要实惠得多。琅王看着她慢慢说道:“你昔日的家人到处传送这些个诗集,说是柳家的那位大小姐所著……”琼娘依旧面色不改,淡然地打断了琅王道:“奴家现在不好这些风雅之事,诗集一类也与我无旁的干系,有人喜欢这些幼稚词句,自印去好了……只是……王爷英伟,当是昂扬男子,既然与我父母说好让奴家来做厨娘,想来是不会再朝令夕改,五钱银子还要奴家兼得旁的差事……”她这般不卑不亢,全然不把被抄袭的事情放在心上的气度,还真是出乎琅王的意料,又听出她话里有奚落之意,当下拉着长音问道:“本王要你兼了什么差事?”琼娘重新跪好,慢条斯理道:“像这坐卧君怀,玉手被执握的雅事,本该是王爷府里夫人侍妾的本份。奴家不才,惯做了粗活,满身油烟,五钱银子,也买不起香粉玉脂保养,若是不慎,粗手磋磨了王爷的贵手便不美了。”琅王觉得自己方才觉得这小娘淡然,当真是大大的错觉,那话里的刁钻,依旧是猎场里的泼辣才是。天生市井口的顽劣,难怪回到崔家适应得这么快,拎着晾衣杆在河沿上追着男子打。可笑他当初竟有娶她之意,这般品行哪里配做王府的正头王妃?当下拖着长音问:“不知我厨娘的这份抱怨,是嫌兼的差事太累。还是嫌弃银子少,要涨工钱买香脂滑手啊?”琼娘话既然点到,自然是抿嘴不答。琅王舒展长腿,倚靠在一旁的靠垫上冷笑一声:“做的甚么吃食,也有脸开口涨工钱?”“口味可有不对?还请王爷指正!”琼娘听闻此言,顿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儿似的,眼睛都瞪大了,全然不似方才听闻诗集被炒时的淡然不屑。琅王又冷哼了一声:“这鸭为了快熟,破开蒸的吧?蒸汽尽卸了稻草香味。那糕和面醒的也不够时辰,咬着有些发硬……敢问崔小姐是拿本王当街头的食客糊弄,还是对克扣你银子赔偿车钱心怀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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