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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节(1 / 1)

赵潋往粼竹阁看去。她觉得自己是不是给先生选的地儿风水不好,一个两个客人前来,从来不到拂春居,都自发右转去骚扰她的先生。赵潋说不上心里什么滋味,但燕婉不问主人便直闯别人家宅后院这个毛病,确实让她不喜欢。燕婉粉嫩的嘴唇曳起一弧刺眼的红,赵潋松开手后退两步,燕婉还没意识到,没几根肠子又藏不住事儿,羞着道:“没想到他是这样的人。”燕婉对君瑕只有一面之缘,上次他随着赵潋来参加她的芍药会,约莫也是这个时辰,他人困倦,燕婉亲自招待,让他到后院就着绿荫歇憩一会。君瑕待人翩翩有礼,看着循规蹈矩,不多说话,但她说什么,他也接。那时候,燕婉对他就有点好感了,心想着阿潋能找个这么好的门客养在家里,她为什么不能呢?动了这个心思,不是因为赵潋,是因为君瑕啊。但是燕婉是真没有想到……原来君瑕对她也有好感,会温柔地唤她“婉婉”……燕婉这时候才意会过来,骇了一跳,可是、可是君先生是阿潋的人啊,阿潋喜欢他,不然不会带着他到芍药会上,还给他机会,让他大放异彩一举成名。可是这要怎么办,燕婉愧疚地瞅了眼赵潋,见她神色沉凝如山,更是心中惴惴:可先生喜欢的人是我,这要怎么办?我要对不起阿潋么?不行啊……赵潋没想到燕婉如此丰富的心理活动,她只觉得燕婉眼下眼神飘忽地,想着她的先生,心里有点不舒坦。“阿潋,我、我走了……”燕婉实在太乱了,因为得到了先生“芳心”,她歉疚地不敢看赵潋,步子轻快地就往外走了。诚然她有私心,来见赵潋,说了这么一通话,也是想趁机溜到公主府后院,远远地瞟上那人一眼。在大周,在汴梁,士庶有别,她们公卿王侯之家,即便成婚也要门当户对,君瑕这种出身连入赘都不够。燕婉也就是清楚,才更加不想成婚。等人一走,柳黛端着冰镇酸梅汤来了,赵潋正嫌火气旺盛,好心情被燕婉一搅和全没了,端着冰冷的酸梅汤一股脑下肚。冰冷的水灌入喉咙食管,将那股燥热的从心底腾起来的火苗扑灭了,赵潋将凌乱的心思一收,忍不住想——燕婉见过了先生?他们说了什么?燕婉最后那种姿态走出去,说没有猫腻赵潋都不信。要是君瑕敢背着她和别的女人私相授受……赵潋将眼一眯,将瓷杯落回桌面,一碰,铿锵一声,这只烧制精美的青花瓷差点被大卸八块。赵潋大喇喇地闯入粼竹阁,正想和君瑕聊聊,却见卢子笙也在。奇也怪哉,这两人从来了公主府,素无交集,赵潋以为他们俩性格不合,没想到卢生今日竟然在与君瑕鉴赏书画,君瑕看不到,大多由卢子笙口述,聊到前人的书画时,君瑕能高谈阔论地说上一长篇。卢子笙眼睛里都是亮光,“君先生,你也喜欢裘旭的狂草?流畅挥洒,不失其度。”君瑕淡笑道:“圆融于世,但又……很出格。”赵潋脚步一顿,君瑕这话,貌似听谁说过。但年代久远,已经想不大起来了。记得师兄当年的书法也是一绝,才十三岁便已扬名立万。卢子笙在街头叫卖字画的时候,也曾临摹过谢珺留下来的《汴梁金石遗录帖》,不过那会儿谢珺还小,火候不足,运笔还不够老练,但只胜在轻灵潇洒,在今天也是可以拿来一说的。卢子笙临摹的味道大不一样,否则赵潋也会找卢子笙临摹几幅收藏起来,将来说不准能以假乱真卖个大价钱。卢子笙眼睛雪亮,“先生,可知道当世的大书法家,秋暝先生?”赵潋闪身,躲入了篱笆门后,一片郁郁森森的竹林之后。许久没听到“秋暝先生”这几个字了,赵潋想起来还是心头一震。师父他老人家离开汴梁也有十年了,这十年来从无音讯,赵潋也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派人去寻,一无所获。但这也正常,师父是个隐士,想是不知道又在哪里定居了,他要不肯出山,宁可采薇而食,也是不肯现身的。她想知道世人眼中,师父是个怎样的人。君瑕拂落了眉眼,只轻盈地将唇微勾,“怎能不知。其人因爱《山居秋暝》,改名山秋暝。多年前他在汴梁城外定居时,不少达官贵族都想请他为入幕之宾,他总是一句诗就将人打发了。”“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赵潋心头狂跳,诧异地拨开一竿碧茵茵的湘妃竹,往里瞪大眼睛望去——先生怎么会知道?好在这个问题卢子笙代问了,“先生怎么如此清楚?”君瑕朝身后对杀墨嘱咐了一声,杀墨不情不愿地进屋去了,回来时,杀墨取了一本书给卢子笙,“这是先生收集的名家辑录,里头还有各种奇闻轶事。”卢子笙双手捧着,如获至宝,好半晌才听明其意,腾出一只爪子受宠若惊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赠、赠给我?”君瑕微笑着颔首。“我这辈子,对书法是不可能有什么建树了,留给你,也是希望你日后多多研习。”卢子笙自然感激敬服,连声道了许多声谢。君瑕耳朵一动,那翠竹隐隐之外,飘逸的一身黑裳,还有那双水润而澄澈的大眼睛,他看得一清二楚,连她拍竹子瞎琢磨的嘀咕声,都隐隐约约传入了他的耳中。傻……莞莞。他好整以暇,莞尔一笑。第22章卢子笙是个书痴,文章经纶腹内虽无多少,但对字画却是个老手行家,拿了人家的东西,不好意思随意翻动,脸红了红,就往后退了一小步,觉得手里这本书沉甸甸的,厚重无比。听君瑕说话,就知道对方也是个颇有造诣的人了,卢子笙欢喜无限,正好赵潋无处可躲藏,怀疑君瑕已经察觉到她的嘀咕声了,只好两袖一甩,坦然地往里走了过来。卢子笙一见到赵潋,俊脸就更红了,比涂了胭脂的的俏媳妇还艳,一刻不敢多呆,冲赵潋施了一礼然后梅花鹿似的窜入了竹林深处。竹色如洗,将卢子笙的瘦长的身影隐没。赵潋正好有意与君瑕手谈两句,杀墨摆好棋局,落了几颗子,君瑕就已经察觉到赵潋有点心事,而且不大愉快。但赵潋是个不太能藏得住心事的人,君瑕就等了等,果然,便听得赵潋问:“今日,燕婉来了公主府,我招待不周,不知怎的让她进了粼竹阁,先生没与她说些什么?”“公主说的是显国公家的女公子?”君瑕眉心一蹙,观其言察其行,赵潋应当是为着燕婉在介怀,君瑕不是傻的,赵潋渐渐有了别样的心思,他也不是不能察觉,“在下,方才歇晌,没留意她是否来过。”不管如何,赵潋总是信他的,不禁将唇往上一勾,曳出一弧红月。就这么轻轻一解释,一笔带过,就值得堂堂公主喜笑颜开形于颜色了?君瑕只觉得越来越不好,他并不想刻意欺骗赵潋,但是,他又万分清楚她这个肯为美色与万人敌的个性,只好伪装一身的身体残疾来接近她。没想到,她还是没把持住。君瑕不知是该为计划落空而懊恼,而是该为赵潋这份垂爱的喜欢,矛盾得要命。他久久不落子,赵潋一奇,问道:“先生?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么?”问完又抹了抹脸,并无脏污,一想到君瑕有眼疾,觉得自己又多虑了,只好讪讪然微笑,缓解窘迫。君瑕也回过神,一颗白子摁落。赵潋才又问起她们家小皇帝,“皇上年幼,还有几分顽劣,他来公主府与你下棋,除了下棋,还说了什么?”君瑕意会到赵潋是来盘查的,一样一样地都要查清楚,他轻一敛唇,随着铿然一声,白子打吃,“皇上是个小妙人,很可爱。”万朝文武对着那个喜怒无常的小皇帝都说不出“可爱”二字来,唯独君瑕,让赵潋不自觉心悦诚服,喜上眉梢,“那是,毕竟我手把手教过他,先生眼光可真好。”君瑕摁了摁额头,无奈失笑,早知道赵潋这么脸皮厚,他该那话掐了。“公主想把那帮丧尽天良的罪犯揪出来,单一个人如何行事,总要有一个人兜着才行。”赵潋一惊,一把黑棋刷地从指缝之间漏了下来,她惊诧地猛然抬头,“先生看中了皇上?那不行,皇上眼下……”皇上眼下还从来没有插手处理过政务,朝政都是太后料理,偶尔问过辅政大臣的意见,但权柄从来没有交给赵清,他还是个孩子,甚至地,他眼下连善恶好歹都分不清楚,还会为了一些蝇头小事顶撞太后,一点不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在主人背后怂恿小皇帝,这件事踩到了赵潋的禁地,她哆嗦了一下,君瑕没有解释,也不再有任何回应,那高蹈如流云的姿态,仿佛事不关己,赵潋轻轻一颤,将嘴唇一咬,“先生僭越了,日后,不可再与皇上说这些话。”阿清和母后心有龃龉,赵潋作为局中人与和事老,比任何人都清楚,两人之间的关系就像一只两端均匀的权衡,谁再压一根稻草,都会破坏平衡。所以赵潋最容不得有人背地里挑唆小皇帝揽权,君瑕说的话,很有可能就是在撺掇小皇帝腾出两只手照应她。但赵潋不需要,她甚至不敢问君瑕具体、到底同赵清说了什么,要是他有别的居心呢……赵潋那一把落下来的黑子将棋局毁了个干净透彻,她仓促地将棋子一推,叮叮叮咚咚乱溅如珠,她直着眼落荒而去。杀墨正好来为君瑕添水,看到公主努力维持高傲却又难掩狼狈的背影,叹了一口气,替君瑕将地上的棋子收拾了起来,闷闷不乐地自语:“先生为什么不了当地同公主说,你只是为她的安危着想,不想她以身犯险,受到一点伤害呢。”君瑕也有点失语,右手搁在轮椅上的食指在拇指指背上抚过,“公主好像,真的看上我了。”“……”先生不知哪里学来的顾左右而言他的技能,每回都能让杀墨他们四兄弟无语望天。但君瑕可以保证,这回不是故意答非所问,只是,他慢慢地一叹,“我从来就不想她真的看中我……杀墨,给公主签的卖身契,只有半年,是么?”卖身契……哪有那么严重,只是正常的雇主与下属之间的条约罢了,类似于长工。而且只有半年。杀墨再度望天,幽幽道:“先生,你既然不想公主喜欢你,那你死乞白赖地住在公主府做甚么?就算公主看人不看重脸,日久生情也不是不能的。”君瑕低笑,撑起手肘来,温润而慵懒地以拇指与食指,从下颌优雅的曲线上滑过,低声道:“杀墨,有什么办法,能让公主讨厌我?很讨厌?”有什么情愫,都扼杀在摇篮里,最好。杀墨呵呵两下,背过身,冷笑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撩完不负责的男人最让人鄙视了,先生。”君瑕看了眼杀墨,将脸偏到了一侧。要是早十几年,他还是个要脸的人,听到杀墨这一声咕哝早一脚踹上去了,不过今时今日,人修炼到这个地步,面对任何调侃和揶揄都可以心如止水了,除非赵潋对他耍流氓。但耍流氓能让他难以自适的,也只有赵潋一个人了。他捡回来的这几个流离失所的小不点,火候还太次了点。于是君瑕心安理得地置之不理,低喃道:“说白了,她还是看脸。”正捡着棋子的杀墨突然手一抖,一回头,先生那张花容月貌的脸……杀墨内心无数声音在呐喊,住手啊。但杀墨还是太高估了君瑕,但凡有点讲究的人,对自己的脸都很宝贝,越是长得好看越是舍不得,君瑕断然不会一个不高兴,就拿刀片将脸划了。于是杀墨杞人忧天地等了两日,见到先生依旧美如璧玉,总算是放了一颗心了。说实话,他想不通先生这么好的人,怎么会叫“瑕”呢,美玉为这一“瑕”,它就不美了啊。杀墨读过两年书,本来也想深究一下,但一想到自家大哥和三弟,算了不说话了。但自打那日公主跌跌撞撞离开粼竹阁之后,就数日没往这碧竹斑斑的幽静处望上一眼了,连杀墨都开始怀疑,先生是不是为了小皇帝说的那几句话彻底把公主得罪了,亦或只是公主自行脑补了许多无中生有的内容,与先生生了嫌隙。但杀墨不敢问公主,他急啊。于是杀墨旧事重提:“先生,既然公主都不爱搭理咱们了,咱们就赶紧收拾收拾回姑苏罢。”回姑苏的话杀墨一天至少在他耳朵根念叨三遍,君瑕笑道,“不是说了么,签了半年的卖身契,背信弃义赔偿一千两。我把你们四个卖了也换不来这么多钱。”先生怎么一天到晚不务正业想着卖孩子呢。看出了他的想法,君瑕微一沉吟,笑道:“依照大周例,杀墨,你这个年纪成婚的一大把,是该早早给你们张罗了,就连杀砚,也快要满十六了。等我这截身子入了土,留你们几个赤条条无牵挂怎么行。”“先生又瞎说话。”杀墨白了他一眼,将蜡烛点燃了两根。但是说到娶媳妇儿的事,是个男孩子也会羞一下的,杀墨背对着君瑕,脸红扑扑的,木屐里的那两只大脚趾往上都翘了两下,连脚趾头都沁着粉。赵潋确实有意在冷着君瑕,一是想敲打他,日后万万不可与她皇弟走得太近,更不可说些让小皇帝与太后之间更添裂痕的话,二是,她知道君瑕不想让她犯险,怕有了阻力,赵潋正好可以趁此机会先行一步。就在赵清闹得满城风雨的前一日,汴梁,宣华林,又发生了一件少年失踪的案子。今年开春以来的首例。一个外来省亲的母亲,背着十来岁的高烧不退的孩子,来汴梁寻访神医。当时途径宣华林,孩子被拍花子的掳走了,那位母亲当场重伤昏厥,幸得好心人救下,昏迷了几日才醒过来。一醒来,那位母亲立即便告官了。她不知道这事官府的人都不敢插手,即便是刑部的尚书大人,也要掂量掂量敌方势力。赵潋本来还想徐徐图之,但事情已经送到门口了,她不得不提前实行计划,赶早找卢子笙写了一封信传入宫中,借着家书告诉太后,有些事,屡禁不止,但不禁,更永无可能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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