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扬, 你这些年在宿阳到底经历了何事？”褚河严肃地问道，“你升官这般迅速，年仅三十便已是兵部侍郎, 升官过快，官职不稳, 易遭人记恨。”秋扬垂头不语。他人高马大，体格颇为壮实，可长期风餐露宿累垮了他的身子，他现在都瘦脱了型，眼窝深陷，皮肤黑黝黝的，如果脱下衣服, 一根根肋骨清晰可见。秋扬在回到襄陵的路上吃了不少苦, 他许久未曾洗澡清理牙齿，身上味道是馊的，牙齿都变黄了。当秋扬历经千辛万苦看到了襄陵的城门, 差点喜极而泣。他已经十五年未曾回乡了，近乡情更怯, 正当秋扬在城门前踌躇之时，城门上的守卫差点用乱箭把他给射死。鼠疫封城，秋扬因回到家乡太过激动，竟忘了这一点。幸好城门上的一个守卫是襄陵人, 秋扬年少时与他有些交情，守卫及时认出了秋扬，暗中把他带进城，并且让他和褚天戈搭上了线。褚河见曾经考中举人风光无限的弟子落魄至此，心中一怮, 低声道：“秋扬，你老实告诉为师，你在官场这些年……可有拉帮结派，逢迎权臣、皇子党？”秋扬闭上眼睛，轻轻点头。“你糊涂！我怎么教了你这么个糊涂的弟子？”褚河见他没怎么犹豫就痛快地承认了，不由气了个仰倒，“以前是宿阳入职时我是怎么交代你的？我是怎么教导你的？我告诉你，你要稳扎稳打，结交该结交的人，不可冒进、不可贪功，尤其不要卷进皇位之争，更不要随意在朝堂上拉帮结派站派系！”“可是先生，我科举入仕、出身寒门、无依无靠，我满怀鸿鹄之志，决心要干出一番事业名留青史，可是现实打了我一巴掌……我发现我身在官场，能依靠的不是自己的才干，而是我的背景！我祖上三代都是贫农，背景干净得不得了……”秋扬嗓音嘶哑，他自嘲地笑笑，“当一个棋子简直再合适不过。”“还是因为你冒进！”褚河叹道，“你太渴望权势，以至于心甘情愿地做人走狗。秋扬啊秋扬，你是我最得意的弟子之一，你为人处事、学识才干、心性品格皆是上乘，我一直认为你会是最有出息的一个。但早在我教你没多久，我就发现你性格的缺陷，你太想混出个人样！你太想做人上人了，以至于你做事有些急躁不管不顾……但我一直觉得你这种性格缺陷不打紧，等你见识多了性格成熟，总会变得沉稳一些……”秋扬一哂，“让先生失望了，弟子确实急躁冒进。”“你远赴宿阳入职的前夜，我拉着你交谈许久，我敲打你，点醒你，希望你在浑浊的官场做个清醒的人……可你终究是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褚河满心疲惫。“让先生失望了。”秋扬又道。“你妻女如今在何处？你被发配充军，你妻女又该如何自处？”褚河关切道。“我已与妻子和离。”秋扬平静道。褚河眼角一抽，“我怎么教出你这么个冷心薄情的弟子？”秋扬只是笑笑。“与我细说！”褚河道。“新皇登基之前我就预感到不对劲，他肯定是要处置我，因为我当时站的不是他的队。”秋扬淡淡道，“我身为兵部侍郎，这个官儿也不小了，一定程度上可以接触军机要务，若三皇子姬穆登基，他定然不会放过我，他会将这个位置上替换成他的人。等待我的会是什么结局？要么流放要么抄斩。我不愿连累妻女，于是就写了封和离书，让我妻子带着女儿回娘家了。”褚河沉默半晌，问道：“你那妻子的娘家怎么样？”“我岳父只是一个六品小官，家中有些钱财，十分疼爱女儿，我妻子女儿回到岳父家不会受苦。”秋扬眼神暗淡，“因我岳父官职小，也不会卷入皇位之争和官场派系之争，一家人安危应当无碍。”褚河冷笑一声，“你当时参与这些争斗的时候可有想过失败了会如何？妻女会如何？自己会如何？！”“想过。”秋扬道，“当时的我就是一赌徒，我太想往上爬了……以至于不顾一切。”褚河压低声音问：“你既参与了皇位之争，可否告诉我你站的是哪个皇子？”“二皇子。”秋扬认为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瞒的了，“二皇子素来杀伐果决，善武，熟读兵书，且是皇后嫡出，是活着的皇子中年纪最大的一个，我觉得他登上皇位的可能性最大。”二皇子征，生母是燕朝的皇后，因出生之时皇后难产血崩而亡，不得皇帝欢心，多年以来疏于教养，但他却是个不服输的性子，在军事方面天资卓绝，在朝堂之事上也十分敏锐。秋扬选择了二皇子，本以为稳操胜券，却没想到皇帝选择了最宠爱的三皇子穆。先帝驾崩突然，二皇子当时正在宿阳之外办事，因无法及时赶回，眼睁睁地看着皇位飞进了三皇弟的手里。三皇子登上皇位之后干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派人寻找二皇子，要把他给捉回来软禁，第二件事便是清理二皇子一党的官员。然而，直到秋扬被流放充军，二皇子还未被捉到。新皇刚刚登基，因消息流通缓慢，所以边远地区还未得到皇帝驾崩、新皇登基的消息。按照秋扬的估算，新皇即位的消息应该会在这一两日到达襄陵，安民告示马上就要张贴出来了。二皇子征，或许确实比三皇子穆更适合做燕的皇帝。他擅长领兵打仗，而燕又面临狄族入侵，有这个善武的皇帝指挥，或许狄族就会被击退了，燕朝会平安度过此次劫难。可惜没有如果，现在即位的是三皇子。新皇一登基便出了昏招，褚河虽远离宿阳这个政治中心，却还是不免为国运感到担忧。“天戈在何处？”秋扬问。“他在和几个官兵喝酒，”褚河淡淡道，“稍晚一会儿就会回来，到时你们俩再好好叙旧。”秋扬默默点头。“新皇真的想要取消屠城之令？”褚河声音低沉，“此消息可确定？襄陵城切不能遭此劫难。”“我在宿阳还是有几个挚交的，他们告诉我的消息不会作假，皇上已经发出密令了，襄陵位置偏远，恐怕要过好一会儿才能收到密令。”秋扬笃定道。“如此便好……如此便好……”褚河喃喃道。有人说话间，房门被敲响了。褚河和秋扬立刻停止了交谈。一个小厮端着稀粥和烙饼进来了，他道：“饭食已经做好了，秋大人身子骨虚弱，不可暴饮暴食，因此粥和烙饼都给您拿得少了些，等隔上一两个时辰，秋大人才可再次用饭。”秋扬几乎是把粥碗和烙饼从小厮手中夺过来的，他吃得狼吞虎咽，看样子已经许久没吃过这般正常的饭食了。“大人慢些吃！”小厮忙道。秋扬很快就把饭吃完了，待小厮端着空饭碗出去，他哽咽道：“我年幼时家贫，饭量又大，爹娘只在家中存了糙米陈米，精米吃不起，当时我便想，如果将来能喝一碗精米制的粥该有多好。后来我远赴宿阳为官，步步高升，家中每日所食皆是精米，鸡鸭鱼肉更是没断过，渐渐忘了挨饿的滋味……如今流浪许久，再喝上一碗稀米粥，方又回忆起这滋味有多好。”“回来就好。”褚河忆起以往种种，眼瞳微润，“你这孩子一路上定然吃了不少苦……”“吃苦都是值得的，好歹我活了下来。”秋扬道。褚河道：“你一路都是怎么过来的？快同我仔细说说。”“起先我逃出来的时候身边还有一匹马，但是因为我赶马赶得太狠，这头马居然被我给累死了。到了南方，因为鼠疫泛滥，我不走大型城市，只经过小型村庄，有时遇到好心的走镖人，他们会载我一程。”秋扬道，“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差不多就这样了，我紧赶慢赶，抄近道走荒郊，看太阳辨别方向，终于回乡了。”“鼠疫，其他地方的鼠疫如何了？”褚河问了他目前最关心的问题。秋扬面露哀色，“最严重的一个城，死了八成人，其他城池死的人，多则四五成，少则一二成。”“旱灾如何？南方旱灾严重，稻谷收成严重不好，其他地方是否同襄陵一样？”褚河再次问。秋扬摇头苦笑，“能怎样，各地都一个样呗。因官兵征粮，老百姓无粮可吃，偏又逢旱灾……食不果腹者甚众。”褚河长叹一声，正要再说些什么，一个小厮便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大事不好了，老爷子！”小厮道，“皇上驾崩了，二皇子即位！”“等等，你刚刚在说什么？”秋扬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小厮道：“皇上驾崩，二皇子即位……”褚河急了，“二皇子？怎么会是二皇子？不是三皇子即位吗？”“安民告示上写的清清楚楚啊！小人怎会看错？”小厮道，“我识字，绝不可能认错。告示上面还写，三皇子谋反，亲手弑父，二皇子带兵杀回京城，亲手将三皇子关到了天牢。”秋扬顿时呆了。作者有话要说：万字第三更。预热结束，开始搞事乀(ˉeˉ乀)……不要小看人的潜力哎……这三章是9000多字，考虑到昨天晚上12点之后我又更新了1000多字，应该是够一万了……吧。参加不成活动也没关系，反正这五天我要日万逼自己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