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哪算什么功臣？褚伯才是最大的功臣。”赵琼道。易朝州和元璟带着元瑶走了过来, 他冲褚世衍点了点头，褚世衍也点头回礼，两人都没太多的话。“世衍, 这是谁呀？”褚世衍旁边的一个男孩问道。他旁边的几个孩子也把脸扭过来看向赵琼和元璟兄妹。褚家子弟也在学堂上学，同样受褚河的教导, 他们认识元璟，但不认识元瑶、易朝州和赵琼。“我的朋友。这是赵琼，那边的小姑娘是元璟的妹妹，剩下这个是……易朝州？是叫这个名字没错罢。”褚世衍对身边的兄弟姐妹介绍，然后又看向赵琼道，“在这边的都是我的堂亲和表亲，那都是我的叔伯婶婶姨母, 和褚家关系亲的都在这儿了。”他大致给赵琼说了几个关系亲近的堂兄弟姐妹的名字, 赵琼随意对他们点了下头，就算是认识了。元璟和几个相熟的褚家子弟说了两句话，易朝州撇了下嘴角, 大概是由于第一次和褚世衍见面时对他的印象不太好，易朝州和这些人打了个照面就走到一边坐着歇脚了。褚世衍指着远处正在和褚天戈商议事情的几个男人介绍, “那边的是我的舅父和两个叔伯，我爷爷也在——瞧见那个长得瘦瘦高高的男人没？他叫秋扬，是我父亲的旧友……”他眉毛稍微拧了一下，略略压低了声音, “他之前在朝廷做官，官至兵部侍郎……随行的百姓都在议论他，说有人看见秋扬是随秦王世子一起进城的。之前我父亲和爷爷特别生气，因为秋扬官职被贬，一路流浪投奔我家, 却不辞而别……这事讲起来有点复杂。”赵琼敏感地注意到褚世衍非常在意那个叫做秋扬的人，在听了他的描述后，赵琼也开始在意起那位曾经的兵部侍郎了。兵部在六部之中的地位相当重要，负责管理军械、军令、军籍、车驾、关禁、驿站，不涉及兵权，却可以掌管武官选用。秋扬官至兵部侍郎，这说明他的兵部中拥有相当大的权力。秋扬既然在朝廷做官，那么他肯定见过先皇、见过诸位皇子，而且知晓朝堂局势和官场派系。这恰恰是赵琼最想知道的事情。并且，这个叫做秋扬的人出现的时机实在太巧了……赵琼如此觉得，褚世衍也如此觉得。“我父亲肯定有很多消息是从他那儿知道的。”褚世衍瞥了眼赵琼，“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你心里有数就行，不要往外说，连我兄弟姐妹都不知道这些事情。”赵琼奇怪地问：“连兄弟姐妹都不告诉，那你告诉我干嘛？我才是外人。”“跟他们说他们也听不懂……我瞧我爹和我爷爷没把你和元璟当外人。”褚世衍也很奇怪地问，“他们为什么说你是功臣？”赵琼不觉得有什么好隐瞒的，她道：“我在拾掇房顶的时候发现了一只鸟雀，它腿上绑着一封信……”褚世衍听完了事情原委，嘴唇抿得紧紧的。“你认为屠城坑杀战俘之风如何？”赵琼心念一动，问出了她曾经问褚河的那句话。“我觉得如何？”褚世衍嘲讽地笑道，“他们是屠夫，我等是待宰的牲畜，当屠夫举起了屠刀，牲畜心中会有什么感觉呢？”赵琼沉默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斟酌用词旁敲侧击，“你认为，朝廷接下来会怎么处置襄陵百姓？”“和我说话不用拐弯抹角，你是聪明人，而我很容易就能猜到你心里在想什么，因为我也在思考同样的事情。”褚世衍不客气地道，“朝廷会怎么处置襄陵百姓？不如想，朝廷会怎样处置带头煽动众人暴动的褚家？派兵追击、发布通缉，还是将我家族打为反贼头目？”赵琼诚恳地道：“我认为上述三种情况会同时发生。”“无所谓了，该怎样怎样罢。若褚家为反贼，那么跟随我家的五六百襄陵人同样是反贼。如果前后左右都是死路，你就不会纠结该走哪条路了。反正怎么弄都是死，不如死得像样一点——这是我父亲对家族的人说的。”褚世衍道，“若我家被朝廷派兵追剿，数百襄陵人同样难以幸免于难，到时候要死一起死，黄泉路上好作伴，好歹苟延残喘了那么长时间，多活一会儿就多赚一点。”“你似乎看得挺通透？”赵琼惊诧道。“看得通透都是假的，不甘心才是真的。”褚世衍磨了磨牙，冷笑一声。虽然相识时间短暂，但赵琼却在这几次接触中了解了褚家这几位的为人，她很快发现了褚世衍与他父亲的不同之处。褚天戈那样的人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要死一起死，黄泉路上好作伴”这种话的，他对人仁义，而褚世衍少了一份仁，多了一份狠。赵琼看看正远处和众人商议大事的褚天戈和褚河，又看看表情不太好看的褚世衍，悄声道：“虽然你说我和你说话不用拐弯抹角，但我现在想要跟你讲的这件事情，还是很有必要拐弯抹角一下的……”褚世衍眉毛一扬，“何事？”“你学过《周史》，”赵琼思量再三，还是说了，“那你应该知道，周朝将倾之际，第一个起兵的并非诸侯国燕，而是一群草莽出身的……”“咳、咳咳……”褚世衍忽然被自己口水呛到了，弯腰剧烈地咳嗽起来。赵琼胡乱拍拍他的背，一边拍一边道：“好了你不用回答我的问题了，我就已经知道了。”褚家现在只是想活命，似乎并无谋反之心……或者说他们还没被朝廷逼到那时候——这是赵琼大致得出的结论。但是她从褚世衍处得出的结论不一定是准确的，因为他的父亲和爷爷不会事事都告诉他。褚世衍止住咳嗽，抬头用一种奇异的目光仔细地打量着赵琼，直把她给盯得浑身不自在。“咳完了？”赵琼装模作样地道，“我也没说什么呀，瞧把你给吓得……”“……下回不要说这种事情了，在我面前不要说，在别人面前也不要说，更别在我父亲和爷爷面前说，被别人听到就不好了。我当然知道你没有别的意思，但其他人可不一定这样想。从咱们破城离开襄陵，就已经走在悬崖边上了。”褚世衍眉毛皱起又舒展，缓慢地道。很好，看来褚世衍是个上道并且也很会装模作样的人，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不比赵琼差到哪里去。褚世衍的意思是他听懂了，但是这个话题不好谈论，要长个心眼儿，有这个意思也要装成没这个意思。“我不好猜爹和爷爷的想法，他们有自己的考虑，从襄陵逃出来的那帮人也不一定完全听我爹的话。”他末了又补充一句，“可能他们也有考虑不到的事……我会去问问。”“你爹肯定看得比我透彻，我就是有点好奇，你懂我的意思罢？‘反正怎么弄都是死，不如死得像样一点’。”赵琼重复了褚世衍刚刚说的话，她顿了顿，又道，“我胡言乱语，你不要放在心上。”褚世衍沉默好久，方才凝重地点点头。“你多大了？”他问，“我明宣八年三月十八出生，应该没比你大多少。”“你和元璟是同年，长我两岁，我明宣十年腊月十六生的。”赵琼道。“你不像这个年纪的。”褚世衍道。赵琼回敬，“我觉得你也不像这个年纪的。”他们讨论这些家国大事还讨论得煞有介事，而且俩人都是大胆的，赵琼大胆是因为她本来就不敬皇权，褚世衍大胆是因为他早就对燕的诸多做法产生了愤怒之意，从征粮到屠城，褚家背井离乡，襄陵百姓被杀无数，他几位关系要好的叔伯婶婶也死于攻城之战……褚世衍怎会对皇权产生敬意？恐怕还是仇恨与敌视多些。两个在大人看来早慧且思虑重的小孩儿对视一眼，把各自心里的疑虑都咽进了肚子里。赵琼假装刚刚的谈话没有发生过，跳了一个话题，“你爹想把人带去哪儿？五六百人总要找个地方安置啊。”“山上有几座村寨，我爹管理家族生意，时常派人去这些村寨交易物品，和里面的人有些交情。”褚世衍道，“按计划是先去这些村寨落脚，看能不能换些粮食，然后就越过大山，向承平县走。其实也不拘泥于去哪里，只要能找到一个暂时的安身之所就够了，伤患需要休养。”“对了，随你们一起逃出来的人中是否有鼠疫患者？”赵琼想起了这个重要的问题。“检查过一次，没有发现有人感染鼠疫。”褚世衍道，“感染鼠疫者身体虚弱，多半没有力气随我们一起一路奔逃跑进山里，也没有办法反抗。”这样一来，鼠疫之危算是解了？可是襄陵也付出了足够惨痛的代价，有七八成的百姓永远葬身在了那个小城里。而活下来的人，他们要走的路还有很长。作者有话要说：很久之后。赵琼：为什么你们造反非要拉上我？？褚世衍：什么？不是你劝我们造反的吗？！赵琼：想多了我只是问问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