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琼和易朝州屏住了呼吸, 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扑通扑通的跳得像擂鼓一样。耳边是树叶摩擦的沙沙声，虫子嗡嗡的鸣叫声, 风穿过树林时的呜呜声，夜晚静谧的山林显得非常可怕, 仿佛里面藏着什么诡异的怪兽，让人无端觉得心里发寒。但这些细微的声音都不及树下那两个人说话的声音来得恐怖。赵琼仔细辨认底下两个人说了什么话，她竖着耳朵听了半晌，大致判断出这两个人应该没有别的同伴了，她只听到了两个不同的男人的声音，没有其他人的声音。现下已至深夜，就算秦王军派出了侦察兵, 他们也不应该在这样漆黑的夜晚赶路, 连把火炬都不点。树下的二个人说话时带着点方言口音，肯定不是襄陵及其周边城镇的人，而这座山林里, 除了逃出来的襄陵百姓，就只剩下追击的秦王军了。这二人说话时字音含糊, 赵琼费了一番功夫才推断出他们说了什么。原来是二人在山洞中过夜的时候忽然闯进来了一只熊，他们没有遭遇熊的经验，于是挥舞着火把熊往后驱逐了几步，然后夺路而逃。由于慌不择路, 天又太黑，他们跌倒在了小溪里，火把也灭了，还好熊没有追上来，他们才跑到此处。现在他们其中一个人扭到了脚, 没有办法继续赶路了，所以才在这棵大树下歇了歇脚。赵琼听到了盔甲铁器碰撞的声音，两个男人嘀嘀咕咕地说了句什么，脚步声响起，接着又是打火石的声响，蹭的一下，篝火燃起来了。昏暗的树林被照亮了，淡淡的橘色火光驱逐了黑暗。易朝州骤然握住赵琼的手臂，他猛转头看着她，在篝火的微光下，赵琼可以看见易朝州眼里的恐慌简直要溢出来了。赵琼动了动嘴唇，无声地道：“千万别出声……”易朝州默默点头，松开了赵琼的手臂。他们两个安静地坐在树杈上，动都不动一下，像两具雕塑一样。只要底下的那两个士兵抬一下头，他们就可以看见树上面躲了两个小孩儿。赵琼大着胆子微微探头向下看了看，铠甲和刀剑在篝火的映照下闪着粼粼寒光，那两个被熊吓得不轻的士兵把刀剑拔出抱在怀里，似乎是为了给自己壮胆儿。他们战战兢兢地观察着四周，生怕黑暗里蹦出什么凶猛的兽类。“哎，你说，为何将军忽然发信号要咱们归营？咱们可还没把流窜的暴民全都抓到呢！”一人道。“回去就知道了，你想这么多做什么？”另一人粗声粗气的道。易朝州眼里露出疑惑的神色，他在赵琼手掌心里写字：“信号？”赵琼眼中浮现一抹深思，她在易朝州掌心写道：“火、烟。”在写完这两个字之后，她又指了指天。易朝州很容易地就理解了赵琼的意思。一日前，他们二人曾有几次看到山林中有火堆燃烧的烟雾袅袅升起，易朝州本想过去看看燃起篝火的人是不是一起逃到这里的襄陵百姓，但赵琼制止了他，因为逃亡的百姓必然如惊弓之鸟，事事谨慎，定不会随意地燃篝火吸引别人注意，能够明目张胆地点燃火堆的人只有有恃无恐的秦王军。因为烟雾飘荡的地方离赵琼他们所在的方位有些远，所以易朝州在听了赵琼的劝说后并没有坚持前往那里。如果要用一种东西充当秦王军侦察兵和大部队之间互相联系的信号，篝火以及烟雾无疑是最佳的选择。现在想来，那几日林中时常出现的烟雾应该就是秦王军所谓的“信号”了。树下的两人继续道。“没抓到就没抓到罢……咱们外出这么多天都一无所获，那群人精得很，能在屠城之乱中逃出来的都是意志远非常人的狠角色。”最开始说话的士兵道。“可不是？有好几次在地上发现了脚印和火堆的痕迹，沿着痕迹追过去之后，愣是没找到人。”另一人道，“他们分头逃了，这样更不好找。”“要我说啊，找不到人也是件好事，那些人手无寸铁，拖家带口，还有许多小孩和女人……要是真找到人了，我也下不去手啊！”“快住嘴住嘴！这话你在我跟前说说也就罢了，万万别在军营里说这事，你这是违抗军令，要打板子的！严重的还要杀头！”“我信得过你才这样说，这几日我憋得难受，想跟你说说心里话。你还记不记得咱们前两日在山洞那边发现的尸体？两个才七八岁的小孩，瘦得跟个小猴是的，吃了有毒的东西，就这么死在那儿了，他们跟我儿子一样大……”“……别想那么多了，净给自己添堵。”两个士兵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然后渐渐睡着，赵琼可以听见他们在树底下打呼噜的声音。他们睡得怪舒服，赵琼和易朝州却是一夜未眠，睁眼到天亮。赵琼还好些，她毕竟已经睡了半夜了，易朝州才是真真正正的一晚上没合眼，他头直往下栽，但就是不能睡。值得庆幸的是，那两个士兵天刚朦朦亮的时候就灭掉篝火走了，赵琼真怕他们因为脚伤再多停留一会儿，这样她和易朝州就会被困在树上，更可怕的是他们万一发现了树上藏着的俩小孩，不知道会怎么处理他们。从两个士兵昨晚的对话来看，他们并非是泯灭人性，变得残暴了，但是军令如山，难保他们会干出什么事儿。待那二人走远，赵琼和易朝州才爬下了。他们在树杈僵坐了一晚上，动都不敢动一下，腿脚早就麻掉了，再爬下树的时候两腿直哆嗦，差点掉下去。赵琼是抱着树干滑下来的，她刚一松开树干就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头晕眼花不想起来。易朝州也抱着树干蹭蹭地下来了，他指着已经灭掉的篝火，惊讶地道：“啊呀，旁边怎么有个小袋子？是那两个士兵落下的？”赵琼勉强抬头望过去，看见易朝州已经跑过去把小袋子给捡了起来，那个小袋子是麻布做的，上面还系着一个绳封口。他掂了掂小袋子，然后解开封口绳，往里面瞅了一眼，然后愣住了：“这是……”“什么呀？”赵琼捶着酸麻的腿问道。“喏，你看……”易朝州打开袋子。赵琼往袋子里一看，也愣住了。那袋子里面装着满满的干粮，是麦面做的糙饼，硬邦邦的跟石头一样，瞧着可以储存好久。“这是不是那两个大人……”易朝州面色迟疑，犹豫地问。赵琼呆了半晌，才回答道：“好像，真的是啊……”这袋糙饼就放在篝火旁边，底下还垫了片大叶子防潮，摆得非常显眼，要说是那两个士兵没注意才遗落下来的，赵琼不信。只能是他们故意留在这里的。“咱们被发现了？”易朝州又问，“为什么不抓咱们？”“可能是看咱们年纪小，觉得可怜。”赵琼眼神复杂。两个孩子对视一眼，皆是陷入了沉默。易朝州顿了顿，从袋子里抓出一块糙饼，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它掰开，往赵琼手里塞了一半，自己留了一半，说道：“吃罢，我也吃，吃饱好赶路。”赵琼看见吃的，眼都要放绿光了，虽然这饼看着很硬，但她还是不死心地把手里的半拉饼放在嘴里头咬了咬，结果差点把牙齿崩掉，然后赵琼绝望地发现，这块饼磨牙的效果似乎比充饥的效果更好。易朝州把袋子系好，背在背上，道：“这个必须要泡水了才能吃，很止饿，有着一袋子糙饼，咱们一天吃两块，省着点吃，五天的食物都不用愁了。”他和赵琼一起往前走，准备寻找水源。“遇到了好人……”易朝州回头望了望那两个士兵走的方向，“没有办法当面道谢，也没有办法去报答他们。”赵琼也道：“希望善心者能够得到善报。”人心复杂。赵琼不是第一天体会到了。她遇到过做善事不求回报的好人，也遇到过无恶不作的坏人。她还算比较幸运，就算生活艰难，也能遇到一些好人，就算落到了在山林中流浪的地步，身边也还有值得依靠的朋友。秦王军破城屠城，襄陵数千百姓死于其手，但是其中的某一些士兵，总归还是有点人性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他们也是普通人，也有家人，他们并不想远离家乡去打仗，更不想看到死人。如果有选择，相信大多数人都会乐意陪伴在家人身边，平安平凡地过完一生。只是，那两个士兵所说的一些话让赵琼非常在意。为何秦王军明明要进山追击流窜的暴民，却忽然收到了要归营的信号？秦王会放弃报复杀死儿子的凶手吗？显然不会。他们都流浪了这么多时日，相信秦王如果真的存了报复之心，那么他肯定已经到达襄陵了。那么又是什么促使秦王军撤出山脉放弃追击暴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