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朝州在营帐外扯了一匹马, 翻身骑上。旁边有一个同样骑马的士兵疾驰而过，对裴丛予和易朝州吼道：“将军，在东城门！”还好赤河城中主干道的积雪已经清理干净, 易朝州骑马疾驰，马蹄声与击鼓声交织在一起, 震得耳膜嗡嗡响。易朝州在前往裴丛予营帐的时候刚刚吩咐了让弓箭手在城墙上守备，鼓声响起时，弓箭手已经全部就位了。裴丛予今年四十多岁，正值壮年，但是因为常年待在北地这么寒冷的地方，他的腿脚骨节会在天气恶劣的时候疼痛，所以裴丛予营帐里才时常烧着炭火。因为前几日下了大雪, 气温骤降, 裴丛予膝盖痛又犯了，他上马和下马的动作都不怎么利索，铠甲沉重, 这让他的行动更加不方便了。天气最冷的时候，人把手搁在甲衣上都能粘下来一层皮, 城池周边的大河大湖都结了冰，将士们如果想要喝水，就只有去屋外挖盆雪在火上化成水。易朝州和裴丛予登上城墙，看到远处一大群身着皮毛长袍的人骑马而来, 掀起滚滚雪尘，他们在距离城墙约有三百丈的地方停下了，站在最前面的人手中高举着旗帜，上面是用红色颜料画成的犬形图腾。“狄族为何此时兵临城下？”裴丛予脸皮直抽。他一向作战勇猛，但此时狄族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首先他手下兵力少, 只有八千兵马，再者天气严寒，不利于打仗，最要命的一点是——赤河没有粮食。狄族部落众多，在附近活动的那个部落是白狄，首领名为隗结。裴丛予官职较低不代表他是一个吃闲饭的人，他对隗结极为忌惮，隗结此人并不是纯粹的狄族人，他的母亲是燕人，因为貌美而被狄族掳走，成为了白狄首领的妾室，而后生下了隗结。隗结一出生就极受父亲宠爱，他身上那一半燕人的血统使他在族中并不受人待见，但他仍旧成为了白狄首领，在部落中威望甚高。足见隗结是一个有心机有手腕的人。裴丛予曾经和他有过几次交锋。每当朝廷押送粮草来北地，隗结就会带领兵马前去劫掠，裴丛予吃了好几次亏，气得暴跳如雷。白狄的兵马停在三百丈外，易朝州眯起眼睛粗略地估算了一下，发现他们至少带了三千兵马，还有更多的兵马被重重叠叠的树木所遮掩。仅仅是三千多人而已，哪怕狄族作战勇猛，借助赤河城易守难攻的地势，易朝州他们也可以立于不败之地，到时厉城一旦得知消息，就会派兵增援。裴丛予道：“好大的阵仗，平时去抢粮食的时候也没见他们动这么多人……”“他们停在远处，没有立刻进攻。”易朝州道。燕军弓箭的最远射程是百丈，狄族离得那样远，弓箭肯定是打不到的。远处，一个身着皮毛袍子的狄族人独自骑着马奔向城门，那人手中挥舞着一面旗帜，正大声喊着些什么。易朝州一愣，“他们派了使者？”只有两军谈判的时候才会用到使者，狄族兵临城下却不进攻，而是派遣了一个使者，这是何意？裴丛予眼皮跳了跳，对旁边的亲卫吩咐道：“开城门，让他进来。”不杀来使，这是战场的规矩。能避免打仗就避免打仗，这是裴丛予的想法。赤河城驻守的兵马太少，又没有粮草，万一打起来，先撑不住的很有可能是燕军。狄族想打就打，想走就走，可燕军必须驻守此地，不能走。没有粮，那还打什么仗？裴丛予不能让自己手底下的人去送死。城门缓缓开启，骑着马的狄族使者进了城。裴丛予走下城墙，高声道：“隗结为何要派兵来此？还望这位来使给我个说法。燕与狄的停战协议，隗结难道忘了吗？”来使咧嘴笑了，他道：“这就是你裴丛予的待客之道吗？为何不将我请进账中？”“狄族为客？”裴丛予冷笑一声，“本将是不是该大开城门迎接你们，这才算有礼？”易朝州跟在裴丛予身侧，手一直搭在腰间的佩剑上，眼前的这个狄族人身材高大，蓄了满脸的胡子，一双眼睛闪着凶光，只要他稍有异动，易朝州就会拔出腰间的剑。“裴将军误会了，首领派我等前来，并非是要开战。”来使哈哈大笑，“我们是要跟裴将军做个生意。”裴丛予嘴唇动了动。“听闻赤河缺少粮草，守城将士无粮可吃，正巧我白狄贮存了许多粮食，裴将军手下将士若缺少粮草，不如向我狄族购买！”来使道，“用药材、棉布、茶叶、丝绸、瓷器来换，如此可好？首领定会给裴将军一个公正的价钱。”裴丛予额角暴起青筋，手中握的佩剑铿锵一响，似乎就要控制不住自己把对面的人给斩了。守卫在周围的亲卫也纷纷拔出刀剑上前一步，护卫在裴丛予身侧。易朝州微不可察地对裴丛予摇了摇头。狄族来使咧着一嘴大黄牙，笑声狂放，眼神异常快活。裴丛予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我赤河粮草足够，隗结着实多虑了。来人，送走狄族的使者！”“既然如此，那我等就守在赤河城外，等哪天赤河城中粮草不够了再来与裴将军做生意。”来使道。裴丛予脸色铁青地看着狄族来使骑马而来、骑马而归。隗结哪里是要做什么生意，他分明是要羞辱燕军。狄族的粮食几乎全都是从燕的手里劫走的，可现在他居然要把劫走的粮食重新卖回被劫者的手里，而且还威胁不交易粮食就一直围城。简直是奇耻大辱！裴丛予焦躁地踱步两圈，猛地抬头道：“朝州，你即刻休书一封，然后派人将这封密信送往厉城，请求他们派兵增援！”“狄族要围城，那么四个城门，有几个是可以走的？”易朝州缓缓道，“只怕要强行突围了！”“那便派人突围！”裴丛予环视四周，“有谁愿做冲锋？”与裴丛予对视的人纷纷低下了头。裴丛予瞧见周围的人这般模样，心中积蓄的怒火喷发了出来：“城将亡！若城亡，尔等如何能活命？！”沉默过后，易朝州抱拳道：“末将愿往。”裴丛予的老部下大多对易朝州十分不满，因为觉得他太年轻，没有资历，却爬到了所有人头上。但在现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没有人敢领兵突围，易朝州却跳了出来，放在别的事情上，裴丛予的老部下会觉得易朝州是在抢功，可在这种情况下，带兵突围等同于上赶着去送死。“好。”裴丛予颔首，“你带二百精骑兵，从城门突围。”至于从哪个城门突围，这也是有讲究的。厉城在赤河西边，直接从西城门突围更好，但狄族并会对他们有所防备，西城门守着的狄族军队可能会更多。裴丛予派亲卫去各个城门探查，预备拟定方略。很快，各个城门的情况都被摸清了。西城门的狄族最多，北城门的狄族最少，北门和东门都紧邻着群山密林。易朝州道：“裴大人，此次包围赤河的狄族中，没有隗结！”隗结嗜杀、好战，狄族每每劫掠粮草、骚扰边境，他时常亲自带兵。赤河四面城门都被狄族包围，这样大的动静，隗结却不在狄族军中。放在以往，他应该已经耀武扬威地挥舞着旗帜正在阵前指挥才对。隗结不在此处，那他该在何处？裴丛予手掌颤了颤，沉声道：“情况不妙……朝州，你带兵突围，先探探情况，如果厉城也被围，你就把信儿送到偏南一些的城池，让他们调遣兵马增援。”“是。”易朝州道。“裴大人，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围城了……”有将士哆哆嗦嗦地道，“狄族是想与中原开战啊！四个城门被封，光是赤河城外的狄族就有上万，那厉城呢？”“本将知道。”裴丛予面带杀气，“谁敢退，军法处置！”众人皆是打了一个寒颤，不敢再提了。“最好从北边突围，在林中行进，易于躲藏。”易朝州道，“若敌人追击而至，就留下一部分骑兵拖着他们，其余人继续前进。如果直接从西边突围，我方二百人恐怕无法顺利逃走，而且西边地势开阔，狄族擅长骑马，更容易追击我方，到时恐怕无法顺利脱身。”“那就从西边走。”裴丛予道，“朝州，赤河城中的粮食，就算省着吃，也只够吃半个月……再久，就撑不下去了。”“末将定会把消息送到。”易朝州对裴丛予一拜。天格外阴沉，零星的雪花飘落。大雪会掩盖掉足迹，但会让路变得更为难行，有利有弊。二百精骑兵要带足够的干粮，林中不能生火，天寒地冻，无法取水，铁甲沉重，棉衣单薄，人甚至有可能会被冻死，此次突围可谓是异常凶险。裴丛予将自己的佩剑赠予易朝州，郑重道：“活着回来。”作者有话要说：狄族大多为杜撰，胡写的。卡文，久等了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