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璟书房里有一张地图, 那是赵琼见到的最全的一张地图，上面记载了燕各地的官道、驿站方位和重要城池。她对着这张地图研究了半天，最终对元璟道：“云和县在中原偏南一些的地方, 是个偏僻安全的小城，我与父兄兵分两路, 他们先前往云和，我则前往北地赤河，等我见到易朝州，我就返回与他们汇合，再一同前往南方投奔褚氏。或者我父兄他们不用等我直接走，我们直接在南方汇合，可是这样一来风险有些大, 我们有很大的概率离散……如果把云和县当作一个中转之地, 此行风险就会降低一些。仔细算一算路程的话……我骑马赶路一来一回三个月应该够了。”“那你到了赤河，又是如何打算的？”元璟问，“我身处官场无法脱身, 料想易朝州应当跟我的处境差不多，他在军队多年, 哪有那么容易随你离开？”“能跟我一块走就一块走。这要看他是想走却不能走，还是能走却不想走。”赵琼淡淡道，“以我对他的了解，应当是前者居多……”可人总是会变的。易朝州会变成什么样？他在战场磨砺了那么多年, 不论是性格还是心境，大都不复从前。易朝州在努力地向上爬，不管是元璟还是易朝州，他们都在努力向上爬，身处漩涡, 哪能那么容易脱身呢？“就算他走不了……我也不能不去寻他呀。”赵琼拍着脑袋叹气，“只要能见到他一面，我此行就算值了。”“是，值了。”元璟微微颔首，“我有一挚交，他过上五日就要去北地办事，你可以扮作他的随行小厮，随他一同前往，这样稳妥一些，若你独身前往，我总是不放心。”“信得过的人？”赵琼道。元璟道：“我与他是刎颈之交。”赵琼默默点头。她还是信任元璟的眼光的，他说信得过，那赵琼也愿意信一信那个人。“你有没有想过有那么一天，叛军会攻进皇城，燕王朝的旗帜被取下，城墙上悬挂起新的旗帜。”赵琼用极轻的声音说道，“改朝换代，天下易主。”“如果要我为这份丰功伟业尽上一份力，我简直乐意之至。”元璟看着赵琼道：“你知道吗？很久之前，在襄陵的时候，我就觉得你会成为一个干大事的人。所有人都被蒙在鼓里，而你猜到了襄陵即将遭逢大劫……”赵琼一愣，“我那是胡乱说的，谁知道歪打正着啊，褚伯才是……”元璟自顾自地道：“那样的局面，根本没人能活下去，你却不愿认命……你的捡到鸟雀腿上绑着的信件时立刻去了褚家，对着褚先生和褚伯说了那些话，你当时说了什么我记得清清楚楚，但当时的我却没听明白……我反反复复地回忆思考了很多年，才明白你在说什么——你在劝反！”“你在劝褚家率襄陵人反了秦王！”“……没有我的劝说，褚家照样会带人反了秦王。”赵琼觉得他给自己安的功劳太大了。“这不一样。”元璟声音低沉，“别人都不敢想的事，你想了，别人都不敢做的事，你却在劝别人做……你或许什么都没做到，但你什么都想到了。”赵琼目瞪口呆：“我……你记那么清楚的吗？”“昔日之仇刻骨铭心，从不敢忘。”元璟轻声道，“因为有瑶瑶在，我只能留在姬征手下，我模模糊糊地想过投奔褚氏或姬穆，却束手束脚未敢实施。但是你来了，然后劝我……”赵琼之前在劝他通敌，投奔该投奔的人，而他也确实决定听从赵琼的意见。“赵琼，你从来都敢想，只是你没那个机会条件去做。”元璟道，“你不应该受困，你应该去做你想做的事。”赵琼笑了笑，“你这么信我？搞得我都害臊了。”“不去做，就永远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成这个事儿。”元璟道。赵琼一想，也是，周朝衰落时带头造反的那个农民之前也没有造反的经验，但他照样聚集了一大帮人与周抗衡。凡事总有第一次嘛，有了第一次就有经验了，赵琼打算干造反的活儿，但她总不能抱怨自己以前没造过反导致现在经验稀缺啊……毕竟不是每件事情都实践机会的。……正月末，积雪没有丝毫融化的迹象，北地还下了两场大雪，把新建好的粮仓给压塌了。易朝州气度沉稳地指挥士兵清扫城墙过道里的积雪，然后安排粮仓修补事宜。每天都有几队士兵轮换着在城内城外巡逻，而今天巡逻的士兵带回来了一个坏消息。“大人，城外的林子里发现了一具尸体，是咱们的人。人缺了一条腿，拖了一地的血，死在林子里了。”前来传讯的士兵说道。易朝州眼神一动，“尸体扛回来了吗？带我过去。”“扛回来了、扛回来了，找不到尸体缺的那条腿到底在哪儿，伤口有锐器切割的痕迹，不是被野兽咬掉的……”“裴将军可否知晓此事？”易朝州问。“已经派人前去禀告了。”两人说话间，易朝州已经走到了安放尸体的地方。他一眼就认出来了地上的人是谁。易朝州六天前曾派人去森林中探寻狄族的踪迹，算算时间，他们差不多要回来了，而地上的这具尸体就是易朝州派出去的侦察兵之一。易朝州仔细地检查了尸体身上有没有带着什么重要的物品，最后一无所获。他站了起来，道：“把人带走埋了。”易朝州见过许多死相凄惨的尸体，身体断成两截的，肠子流出来的，缺胳膊少腿儿的，脑浆迸裂的……被砍死的，被箭射死的，因为受不了寒冷的天气而冻死的……太多太多了，他见到过的尸体数都数不过来了。派出去侦察的士兵被人杀死了……杀人者断了他一条腿，却让他爬到了城池附近。天气寒冷，失血过多，他爬不了多远，所以杀人者是在赤河城附近斩断了他的腿，然后放任他爬行。除了狄族，易朝州想不到还有什么人会做出如此行径。那具尸体已经冻硬了，那个侦察兵最起码应该死了两个时辰了。天还在下雪，大雪会将山林中的痕迹都掩埋掉……也许杀人者还没来得及走远。狄族一般成群结队行动，可能白雪皑皑的群山密林中就有狄族在扎营。“传令下去，全城戒严，让弓箭手守在城墙上，城门全部关闭！”易朝州翻身上马，对身边的人吩咐道。他驾马赶往裴丛予所在的军帐，一刻都不敢耽误。易朝州掀开帐子走了进去，看见裴丛予正大发雷霆。“你他娘的说什么？粮草运没了？”他指着一个传递消息的军官破口大骂，“如今城中粮食就够所有人吃一个月，大冬天的，我他娘上哪给将士们找吃的？！”“押送粮草的队伍没了信儿，可能是被人给劫了……”军官小心翼翼地解释。北地民风剽悍，盗匪山贼再比其他地方更为严重，这群亡命之徒本就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日子，行事更是无所顾忌，甚至敢打劫朝廷的粮草。可依照当前形势，易朝州觉得狄族劫持粮草的可能性更大。“你先下去。”易朝州看了一眼战战兢兢的军官。那人如蒙大赦，慌忙退出了军帐。裴丛予暴跳如雷，“接二连三的坏消息，粮草没了，狄族若趁机围城，咱们就要全饿死在城里！”“赤河城的粮草和厉城的粮草一般是一起押运的，那厉城……”易朝州问。“全他娘没了。”裴丛予脸皮抽搐，“老子宁愿和狄族那群狗玩意儿打上一仗，死在战场上，都不想憋屈地饿死在城里！”下一批粮草不知何时才能送来，大雪封路，路上花费的时间比以前多了三倍，除去筹措粮草的时间，送来也至少需要花费一个月。赤河城中的百姓每家每户都储存了一些过冬的粮食，就算把这些粮食全都分给将士，也不够他们吃上几天的。帐外忽然传来闷雷般的鼓声。裴丛予膝盖一软，他和易朝州对视一眼，抓起桌子上的佩剑转身向外冲去。鼓声响起，说明有敌人攻城了。帐外十分喧嚣，有马匹惊惶失措地乱窜，撞到了数人，又踢翻了火盆子。火焰瞬间燃起，有人高声呼喊着“走水了”，有人手忙脚乱地捧起地上的雪洒在燃烧的营帐上。眼见失控的马匹疯了一样往这边冲，易朝州向后一闪，从地上拾起一杆□□一把捅进了马匹的肋间，狂奔的马蹄子一崴，轰然倒地。“可惜了。”易朝州看了一眼马尸，喃喃道。在战场上，每一匹战马都非常宝贵，军中会专门有驯马人，易朝州不懂驯马，为了避免撞死更多的士兵，他只能将发疯的马桶死。裴丛予怒声道：“都他娘的慌什么慌？！你们几个，把马尸抬走！那边的人把火浇灭，火盆子扶起来！”他声音中气十足，洪亮震耳，很快就制住了局面。作者有话要说：白天的时候会修文，看见更新不要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