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尧一行人的计划是到达福临城后交接粮草, 然后再率领押送粮草的军队前往北方边城。因为怕在野外露宿时遇到马匪， 再加上粮草押送刻不容缓， 众人一路快马加鞭, 只在驿站短暂停留休整， 之后又很快上路。众人赶路赶得急,原本要走月余的路只花了大半月就走完了。今年春天来得早，积雪总算是化了一些，骑马变得更容易了。赶路劳累，又吃不好饭， 赵琼的身体出了问题。她来月事时肚子痛得不得了，偏偏还要忍着，不过好在她早有准备, 备下了调理的草药,生火煎药的时候只说这是驱寒的草药就好了。赵琼脸色苍白地拿着干草喂马，马儿鼻孔里呼出热气， 拿头拱了拱她。姬尧皱着眉说：“到了下一个歇脚的驿站可需给你找个郎中？”“多谢将军好意,草民早些年走南闯北会些医术，身体无碍, 不过是舟车劳顿身体不适罢了，不必请什么郎中。”赵琼婉言谢绝。郎中一把脉，她女子的身份就暴露了， 所以郎中是万万不能请的。姬尧闻言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那便算了。行程紧张， 本将军实在不好拖延。”此次北上，姬尧队伍中有一年轻人感染了风寒，拖了几日后病情加重变成了肺痨, 姬尧当即决定把这个下属留在驿站治病，不再带他北上，只因带病人上路会拖慢行进速度。赵琼道：“草民知晓国事之重，若草民身体不适合赶路便会与兄长一道脱离队伍，万不会耽误您的大事。”“你知晓便好。”姬尧道。天空阴沉，偶有雪花飘落。赵琼抬头看看天，喃喃道：“可别又来一场大雪啊……”一旦下雪，道路重封，春种将会推迟，边关百姓不知要饿死多少。大燕这些年边打边休养生息，和姬穆开战，与狄族讲和，此时边关诸城的异动无不在提醒着众人——大战将起！供养百万士兵需要多少粮食？这些年的战争又损耗了多少人口？赵琼可以断定，若此次真起战事，燕若不能在三年内摆平狄族之乱，那么一旦狄族攻入中原，便是燕亡国之时。赵琼回想起年少时的颠沛流离，心中不免感到一丝悲意。她能有义父义兄相伴已是万幸，能找到湘玲、元璟，得到易朝州的消息更是万幸中的万幸。赵琼比别人幸运太多，她在流浪时与爷爷和易朝州分离，却在最无助的时候遇到了义父义兄。八年战乱，燕流亡者不计其数，交战城池尸体遍地，家破人亡者更是多得数不胜数。这破败之国，何时能亡？“小妹身体当真不碍事？”褚时勉担忧道。“不过是受了点寒，肚子有点痛，过了这几天就不碍事了。”赵琼愁眉苦脸地说。“希望能快点到达边城，”褚时勉脸上划过一抹阴郁的神色，“我实在不想和姓姬的……”“我理解你的心情，大哥。”赵琼苦笑道，“暂且还是忍一忍罢。”褚时勉与姬尧同行的时候表面上看着没什么，实际上他却把所有的心事都藏了起来，他对燕皇室的恨意之深乃是旁人无法想象的。若不是姬尧和元璟相交，而他们兄妹二人又要依靠他的队伍前往边城，恐怕褚时勉在接近姬尧的第一时间就要克制不住自己了。褚时勉为何总不娶妻？还不是因为他心里装着滔天恨意。他尽力让自己成为一个好儿子、好兄长，可他比谁都想要复仇。他不娶妻，是怕在大事未成之前连累妻儿，孑然一身者比心怀牵挂者更容易干成大事儿，因为这种人往往无所顾忌。“小妹，其实你心里在想什么，大哥都明白。”褚时勉突然道，“我的妹妹心智不凡，哪是寻常女子能比的？”他微微一笑，“我与父亲都劝过你了，你还是执意这样，所以我不再劝。”“……大哥。”赵琼喃喃。“你知道吗？早在五年前，我就想一走了之。”褚时勉用很轻的声音说道，“我原本的打算是去南方参军，暂时投靠姬穆，等干出一番事业再……可我终究是没忍心离开。”他叹了口气，“我还是牵挂太多。”赵琼道：“爹和大哥何尝不是我的牵挂？我也不想离开，但我们必须离开。”“前路茫茫……”褚时勉怔怔地看着远处白雪皑皑的官道，“何时重聚？”……狄族有无数个大大小小的分散部落组成，时至二月下旬，白狄部落首领隗结以雷霆手段扫平各个部落，整合了狄族的大半军队，派兵进攻燕边境城池。积雪深厚，官道难行，军情密报无法传递，众城池将士孤立无援。忽而又有消息传来，言隗结强抢了派去和亲的月华公主为妾。月华公主乃燕朝皇帝的妹妹，正儿八经的皇族血统，当初姬征在与狄族签署停战协议时将其远送北地和亲，而狄族首领确实将其娶为妻子。八年前 ，燕原本打算选出一名宗室之女封为公主代为和亲，可谁知议和之时狄族首领忽然又改了条件，非要娶正统皇族之女，燕因社稷之危无奈应允，于是月华公主就这么被送去了狄族。如今狄族首领被隗结所杀，按照部落惯例，前任首领的女人的所有权将由现任首领继承。而那远送狄族和亲的月华公主自然也被隗结强抢了去。隗结兵至厉城城下，张狂道：“燕皇帝如果想接回妹妹，当以三城来换！”隗结此言当然不是真的为了要那三座城池，一是官道难行，等消息传回燕都不知要过多久，他决不会空等那么长时间，二是燕本身并不在乎什么公主，公主的尊严和性命当然不及边境的三座城市重要。隗结此举只是为了羞辱燕军罢了。月华公主前往北地和亲多年，早已与前任首领育有一子一女，因此她的狄族内的生活说不上有多好，却也不差劲。月华公主和亲时带了几名亲信随她一同前往北地，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的亲信大多都还活着，而月华公主也在狄族之内取得了几个实权人物的支持，他们将要扶持她的儿子隗栋当狄族的下任首领。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隗结横扫各个部落直接上位，月华公主和她的儿女在狄族中的地位一落千丈，就连她本人也沦为隗结的玩物。易朝州从赤河城中逃出，手下只剩下零星几十名精兵。他匆忙赶往厉城。随后与从隗结身边仓皇出逃的月华公主狭路相逢。易朝州一群人此时形容狼狈。将士们伤的伤，死的死，他们能跑到这里实属不易。逃亡路上遇到追兵，他们在突围之时折损数十人，还有几个将士伤得极重。如果带上重伤的将士，势必会拖慢队伍的行进速度，而且他们的性命还不一定能救回来，可如果不带，他们就会冻死在冰天雪地里，也可能会被狄族俘虏。易朝州权衡再三，不得不亲手了结了那几个重伤将士的性命。他手上不止沾了仇敌的血，还沾了自己人的血。积雪深厚，行进困难。正当易朝州率残兵艰难前行时，同样仓皇出逃月华公主一行人骑马而来。“魁结的人？”有人在易朝州身后问。“不像，骑马的人里有女人。”易朝州嘴唇微动。对面仅有四人，易朝州一方还有三十几人，对方实在不足为惧。易朝州正要下令先下手为强，却见对面的人架着马匹向前走几步。“可是燕军？”那是女人的声音。易朝州眼神一动，仔细观察对面一行人。“你等是何人？”他问，“为何会出现在此地？”刚刚开口说话的女人从怀中掏出一枚赤金令牌，高声道：“本宫月华公主，奉皇帝圣旨来狄族和亲，这是皇帝亲赐的赤云龙纹令牌，可为凭证。”她语气急迫了些，“本宫看你身后士兵所举旗帜颇为眼熟，你可是裴丛予将军麾下一员？”易朝州神色一震，而他身后的几十名士兵也对那女人的话大感诧异，止不住地骚动。“我怎能听你一面之词？”易朝州表情转冷，挥手示意士兵将那四人包围。士兵们气势一肃，顿时将四人团团围住，就要缴下他们的武器。“将军请听本宫一言！”月华公主拨下斗篷的兜帽，“隗结统合狄族，背叛盟约，意欲对燕开战，如今他已率兵已经包围厉城了！燕此块边境最大的一所城池都要失守，其他的城池呢？”她泪水潸然而下，“本宫携儿带女逃离隗结的拘禁之所，不过是想回到燕地，不想受其折辱。本宫所言句句属实，请将军……请将军……”月华公主声音哽咽。易朝州这才看清跟她斗篷里藏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小姑娘，只因羊毛斗篷过于宽大，那小姑娘身量小，易朝州方才离得过远，竟没能发现。他又看了看那女人身边的亲信，发现有个男孩被一身形高大的男人抱着，只露出了一个脑袋尖。易朝州对她方才的话信了五六成，而将那四人包围住的士兵动作也有所犹豫。眼神凄惶的女人，神情紧张的随行者，还有如惊弓之鸟的两个孩子。多么像啊。眼前的场景与当年的情景多么像啊。易朝州恍惚一瞬，忆起从前他与赵琼仓皇跑出襄陵城门，侥幸从秦王军箭雨下逃生的一幕……大人竭力护住孩子，每个人的表情都充满了恐惧。浑身的血液都冲向头顶，他握紧了腰间的佩剑，手上的骨节和血管都暴突了出来。“‘公主’身份究竟是不是真的，审问后便知。”他沉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