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罪了, 公主。”易朝州垂下眼帘。“无事，易将军所作所为，本宫可以理解。”月华公主苦笑道。易朝州把目光定格在月华公主的两个孩子身上。两个孩子瑟缩地躲在月华公主身后, 不敢看易朝州。月华公主当年去往狄族和亲时带了几名信得过的宫女与侍卫，宫女被月华公主做主嫁给了狄族首领的亲信下属, 她此举本就是为了在狄族内部安排眼线，却没料到她的眼线在这时排上了用场。若无月华公主从前的宫女的帮助，她是万万不可能带着儿女逃出来的。月华公主给易朝州带来了一些极坏的消息。他完全没料到狄族的攻势会如此迅猛，隗结风行雷厉，气焰张狂，趁积雪未消连连派兵包围数个城池。城中将士要么选择拼死突围，要么龟缩城中, 希望朝廷派遣援军, 时间一长弹尽粮绝，多少万士兵要被活活饿死？狄族擅骑射、擅铸造兵器，因其一直在苦寒之地活动, 所以对于恶劣的天气比燕军士兵适应多了，燕军的围城之难该如何破解？易朝州原本欲向近处的城池请求援兵, 结果周边城池皆被狄族围困，他们该向谁求援、如何求援？难不成这几十万士兵要在这里等死？而且眼前最重要的问题是，易朝州要如何处理月华公主等人。他们四人就是个累赘，身份又如此敏感, 易朝州不能随意安排他们的去处。如果单有一个月华公主还好说，可她偏偏把自己的儿子和女儿都带着逃出来了，正常公主的女儿应该是郡主，然而月华公主的儿女也是狄族前任首领的儿女，隗结不会放过他们。就算月华公主能够顺利回到燕地, 燕朝皇帝也不会放过他们，姬征不可能放任狄族首领的孩子活下去，哪怕这个孩子同时也是他的外甥和外甥女。燕皇……燕皇！这两个字在易朝州唇齿之间滚了又滚。世上若无燕皇，他也不至于沦落于此，世上若无燕皇，他与亲友何至于背井离乡，半途失散？以至于，易朝州至今不知赵琼是否还活着。如果赵琼活着，他该去何处找人？如果赵琼死了，他该找谁为赵琼报仇？当年襄陵之祸，死的人不计其数，他又该找谁为这些枉死的乡人报仇？易朝州每日每夜都难以安眠，仇恨之种渐渐发芽，在经历过那么多事之后，他心中冒出了一个在别人看来大逆不道的念头。——世上若无燕皇，一切又将如何？更何况，他的仇人不仅仅是燕皇。瘟疫横行、干旱严重、饥荒泛滥，人间民不聊生，燕皇却端坐于龙椅之上轻易决定了数万人的生死。易朝州所仇视的，是站燕皇那一边无视民间疾苦漠视人命的皇族中人、朝廷中人、底层官僚。他从不敢对别人诉说心中所想的事，也从不敢暴露自己的过往，否则等待他的将是灭顶之灾。天上又飘起了雪花，这地方的雪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停，明明已经立春，寒潮却还未过去。然而北地再严寒，也不及将士们心中之寒。“不去就近的城池求援了，他们也自顾不暇。”易朝州仰首望着阴沉的天空，雪花落到了他的眼睛里，“我们继续向南走一些距离，偏南一些的城池应该未被隗结所困，我们去筹集粮草，请求援兵。”众人在短暂的休息后重整行李，继续前行，只是几十人的精兵小队里多了几个被保护的人。“易将军瞧着年纪甚轻。”月华公主对身边的亲信侍卫道。“卑职觉得他不应对公主您如此无理。”侍卫道。“职责所在罢了。”月华公主摇摇头，“你去仔细问问他们赤河情况怎么样了。”“早就打听过了，他们不肯细说，对我十分戒备。”侍卫摇头。月华公主苦笑。“娘亲，那易将军似乎不喜我和妹妹。”隗栋道，“他看我和月儿的眼神……”月华公主沉默半晌：“你与月儿少出现在他面前。”隗月道：“是因为他是燕人，而我与哥哥是狄族人？”“不要多想。”月华公主道。在茫茫雪原上行进了足足两个时辰后，易朝州下令原地休整。月华公主问：“易将军从军几年了？”“回公主的话，约莫有五六年了。”易朝州道。“将军是北方人？”“南方人。”易朝州大拇指抚摸着佩剑，轻声说，“家乡已被战乱所毁。”月华公主默了默，颇有感触道：“本宫离开燕地这么多年，才知道这世上最苦的，莫过于离别之苦。”“是啊……”易朝州眼睛盯着剑柄说，“离别之苦。”“我们这是要赶去哪个城池？”月华公主趁机问。“去福临城，那里一向是粮草交接之地。”易朝州道。只希望别再遇到追兵……可就算不遇到追兵，他们的粮食也快不够吃了，更别说易朝州他们还被迫带上了几个拖后腿的。易朝州可不在乎什么皇亲国戚、皇族公主，他甚至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然而他不在乎，他手下的士兵在乎，易朝州不能不顾忌身后这三十多号人。易朝州拱手，“等到了福临城，末将就不能再护送公主了……”他话还未说完，月华公主便道：“本宫晓得轻重，国事为重。将军今日之恩，本宫感激不尽。”……福临城。赵琼骑马骑得腰酸背痛眼冒金星，一到城里，褚时勉就与姬尧道别，强拉着赵琼去医馆抓药。赵琼不敢让大夫把脉，怕暴露她女子身份，于是就自己给自己开了一些药去药房抓，她医术尚可，治一些小伤小病是够了。等二人从医馆出来，天都已经黑了，褚时勉找了家客栈，打算在这里住两天休整一下。可赵琼一刻也等不了了，她想要第二日早早就启程去找易朝州。褚时勉劝：“八年都等过来了，还差这几天吗？如果你身体垮了，还怎么去寻人？”赵琼道：“正因八年离别，所以才如此急迫啊。这事儿都只能赶早，不能赶晚，眼看又要打仗，谁知道会出什么变故呢？”“你先歇在这儿吧，我出去给你买点好吃的补补。”褚时勉道，“赶这么多天路，得好好吃顿饭。”赵琼应了个声，歪头躺在床上睡着了。她睡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褚时勉就脚步匆匆地回来了。他把手上的包子放在桌上，脸色白得吓人。赵琼被惊醒，迷迷糊糊地问：“怎么了？”“真打仗了！”褚时勉压低声音，“我出去的时候听见有人说一队士兵来到福临城递消息，北边那一块儿的城池几乎全部沦陷了……”赵琼心一抖，急声问：“那赤河呢？”褚时勉缓缓摇头，赵琼的心瞬间沉到谷底。作者有话要说：因为衔接问题，把本来属于这一章的一部分字数挪到上一章了，上一章新增1000多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