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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节(1 / 1)

厨下的人大概知道傅云英是南方人,特意备了两大碗红彤彤的米饭,米粒饱满圆润,胭脂一样的颜色。她挽起袖子,帮着放碗筷,看到提盒里还放了一壶酒,顺手拿出来,放到霍明锦那边。霍明锦看她一眼,把酒壶放回去。她在这儿,他哪敢吃酒。明明没有什么的,但他刚才那个眼神看过来,傅云英心里猛地一跳。习惯了穿男装,常和同僚们来往,很多规矩她都忘了,还好霍明锦肯忍让。他待她太好了,她不知不觉就忘了避讳,其实这是很不应该的。不管对他还是对她自己来说,都不合适。她出了会儿神,把酒壶放得远远的。霍明锦将她的举动尽收眼底,失笑了片刻,请她坐下,“你爱吃什么馅的?”又加了一句,“都是肉馅,一样是萝卜猪肉,一样是葱花羊肉。都不吃的话,可以让他们重做。”厨子都是男人,过年当然要做肉馅饺子,素馅的只有立春的时候吃。她没什么忌口,挑了葱花羊肉的。选了之后才想起来,这两种口味都是她爱吃的。她心头微颤。霍明锦把盘子挪到她面前。房里点了灯,灯火摇曳,傅云英看着他的侧脸,他三十多岁了,以前的少年风发渐渐沉淀下来,锋芒内敛,沉稳如山。那种初见时在他身上看到的冷漠戾气仿佛只是她的错觉。她也理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屋外飘着鹅毛大雪,她竟然和霍明锦坐在一起吃饺子守岁。下午得知霍明锦十几年的隐秘爱慕,她震惊而混乱。现在慢慢冷静下来,梳理之前的点点滴滴,他本来就没有刻意隐瞒,这才能解释他为什么初见自己就对自己格外特殊。她只是习惯了上辈子和他相处时的状态,才看不出他的心思。可惜这种事没法从书本里得到答案,二哥也没有经历过,不能给她建议……不知道二哥和袁三他们在做什么,会不会担心她。她胡乱想着心事。反正他什么都知道,没什么可怕的。霍明锦吃得很慢,知道人在身边,心底的所有焦躁和不安都被抚平了,像是全身浸泡在暖洋洋的泉水里,通体舒泰。这种欢喜是平静的,也是最深刻的。房里很安静,万籁俱寂中,飘雪落在屋顶、树梢的声音格外清晰。“怎么今天过来找我?”霍明锦看她吃完一碗饺子就不吃了,盛了碗汤放在她面前,问道。傅云英抬眼看他,他坐得端正笔直,眼底有淡淡的笑意。昏暗的灯火下,双眸闪闪发亮。如果她没来的话,他就是一个人过年,一个人吃饺子,一个人守岁。她想起上辈子小的时候,霍明锦在树下张开双臂接她的样子,也是这么笑着,那时的他年少,英姿勃发。霍家忽然和魏家交好,又忽然变得生疏。那时她不明白原因,以为是因为侯府老夫人去世的缘故,现在她明白了。求亲被拒绝,霍家当然要和魏家疏远,之后他随父出征,生死难料,更不可能表露什么,她那时候还小。她垂眸,掩下心里丝丝缕缕的悸动,道:“我整理了一份名单,上面的人都会支持朱和昶,但是我必须先探探他们的口风。”多年和湖广文人来往,她有她的人脉。听她说起正事,霍明锦面色不变,“现在还不是时候,得等半个月。”她唔一声,低头喝汤。霍明锦看着她,知道她一定暗暗松了口气。她刚刚过来的时候神情恍惚,欲言又止,此刻说到正事,她才真正放松下来。可她还是愿意留下来陪他守岁的。他微微一笑。第116章 交心门外响起鬼鬼祟祟的脚步声。霍明锦眉头轻皱,搁下筷子,起身出去,拉开门。李昌佝偻着腰候在外面,没敢往里看,嬉皮笑脸道:“二爷,给您送点野味来。”霍明锦没说话。李昌手里捧了只攒盒,笑容有些猥琐,眨眨眼睛,小声说:“二爷,都是您用得着的,给您助兴,鹿肉,鹿血,鹿鞭……”霍明锦面无表情,看他一眼,合上门。门缝里飘出一个冷淡的字眼:“滚。”门外,李昌挠挠脑袋,一脸悻悻然,抱着攒盒离开,兄弟们这也是好意啊!要不是他私心为二爷着想,这些宝贝早就被抢光啦!傅云英听不清霍明锦和李昌说了什么,看他一会儿就回来了,想必不是什么大事。霍明锦不吃了,问她:“你以前守岁都做什么?”她垂目道:“和二哥、九哥他们下棋,玩状元筹,守到子时,烤芋头、栗子吃。”如果是在黄州县,那就热闹了,大吴氏、卢氏、韩氏围着火炉唠嗑,月姐、桂姐、泰哥和启哥一边吃果子一边打闹,缠着大吴氏讨花钱,傅四老爷坐在桌边吃酒,丫头婆子陪着守岁,她喜欢看别人热闹,自己却是闹不起来的,通常和傅四老爷坐一起商量账上的事。这几年和傅云章一起过年,就安静多了,围炉夜话,烤茶饼,一壶茶,一副棋,几本书,等到夜半,听远处山寺响起钟声,喜庆的炮声接连响起来,过年总给人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有一年过年没回黄州县,待在江城书院守岁,她一个人坐在窗前整理堆成山的书册,房里点了灯,灯光是淡淡的暖黄色。小炭炉上座了一壶热甜汤,浓稠的汤羹咕嘟咕嘟直冒泡。子时的时候,朱和昶怕她寂寞,派人给她送来热酒果菜,还勒令王府的下人留在书院陪她。如果是女子,不可能有这样的自由,说不定除了嫁人之外,这辈子都不会离开黄州县。因为以男装示人,她才能逃离束缚,上学读书,开阔眼界,和不同人来往交际,想去哪儿就能去哪儿游历,不必担心名声或是其他负累。说完这些,她抬起眼帘,直视霍明锦,“霍大人,我很喜欢现在的生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将来或许还会换上女装,但我绝不会守在内宅,整日闭门不出,只知道相夫教子。”并不是她看不起相夫教子的内宅妇人,这世上女子千千万万,每个女子都有可敬佩之处,但她上辈子习惯听从父母之命,这一世不想再重蹈覆辙。霍明锦回望着她,双眉略皱,半晌,方慢慢道:“你以为我要你守在内宅?”傅云英不语。他或许不会这么想,但女子一旦嫁人,很多事就身不由己了。霍明锦笑了一下,拉她起来,“陪我去一个地方。”他提起灯笼,等她披上斗篷,带她走出别院。雪还在下,不过小了许多,积雪将冬日夜色淘洗干净,屋外有种亮堂堂的感觉,一地白雪,衬得苍穹漆黑如墨。霍明锦走在前面,雪地难行,他一只手提灯笼,另一只手牢牢攥着傅云英,时不时回头看她一眼,怕她跟不上。她没挣开,低着头,新雪松软,一脚下去踩实了,留下浅浅的脚印。两人一言不发,就这么并肩在雪中慢慢前行。暗处的缇骑默默跟在他们身后,乔嘉也在其中。不知走了多久,灯笼里一星如豆火光扑闪了几下,灭了。把熄灭的灯笼交给身后的缇骑,霍明锦回头看傅云英,她表情平静,夜色中一双眸子又清又亮。“到了。”他指一指山腰一座四合院,轻声道。那四合院黑瓦白墙,昏暗的光线下只能看清一个大致的轮廓,门是关着的。缇骑上前叩门,过了一会儿,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过来应门,看到霍明锦,“二爷,您来了。”听他的语气,似乎一直在等着霍明锦。霍明锦嗯了一声,拉着傅云英进去。正堂里点了灯,灯火透过槛窗,长廊前的栏杆染了一层朦胧的淡黄。“在外面守着。”霍明锦道。缇骑们应喏,躬身后退,刚才那过来开门的老者也退出去了。傅云英跟着霍明锦走进正堂,里面空空荡荡,连把可坐的椅凳都没有,堂前供了一盏硕大的长明灯,样式古朴,是石刻的。有些地方的风俗,过年除夕必须点一盏长明灯,一旦燃上,不能中途吹熄,得等它自己烧完,油尽灯灭。霍明锦从角落里搬出两个蒲团,示意傅云英坐下。她盘腿坐在蒲团上,拢紧斗篷。霍明锦出去了一会儿,让人送来火盆,一把底部烧得漆黑的茶壶,两只青花粗瓷碗,一篓芋头,并一些栗子、核桃、榛松之类的干果,堆在火盆前。他关上门,坐到傅云英身侧,紧挨着她,丢了几个芋头埋进炉灰里,“这里简陋,只能委屈你陪我这么守岁。”说着话,倒了碗热茶给她。她接过茶碗,握在掌心里暖手。茶汤是淡褐色的,不知是不是掺了蜜橘红枣,有一丝淡淡的香甜。他带她来这里做什么?霍明锦手里拿了把匕首,在栗子上划十字,然后把栗子丢进火盆里烤。这样烤很容易烤焦,但他眼疾手快,动作很灵活,不怕烫似的,徒手从炭火中抓起快烤好的栗子,丢到一旁备着的莲瓣碗里,“以往我一个人在这里守岁,总是枯坐到天亮。”他抬头望着案前静静燃烧的长明灯,“那是为我以前的部下供的。”傅云英放下茶碗,拿起莲瓣碗里的栗子,一颗颗剥开,栗子刚从火盆里拿出来,有点烫,她剥得很慢。她听人说过,他的部下死在海上,尸首运不回来,只能埋在海岛上。朝廷认为人都死了,不必为他们再浪费人力财力物力,不愿料理这事,他自己托人出海将部下们的骨灰迁回中原安葬,找到每个人当年入伍的军籍记录,确保每个士兵都能落叶归根。沙场上他是冷面无情的少年将军,下了战场,他关爱部下,所以当年他十几岁扛起统领霍家军的重任时,无人不心悦臣服。可惜霍家军的精锐已经全军覆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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