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衡眼神一动, 对军队下达了停止前行的指令。他目光望向数十米外站着的柳夏，忽而笑了。三千兵马静立不动，没有一个人做多余的动作, 这是一支绝对精锐的军队，他们单单站在这里就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 仿佛有兵戈杀气在四周凝聚。姬衡轻夹马腹，从军队的层层保护中走了出来，朗声道：“久闻柳太医大名，先帝在时曾赞您医术妙手回春、仁心仁术，不知柳太医为何来到襄陵，您不是应该在皇宫的太医院任职吗？”“南方诸镇鼠疫泛滥，死尸遍地, 无数百姓家破人亡, 老臣不忍看到这等人间悲剧，愿以浅薄医术医治鼠疫病人，于是来到此地。”柳夏高举免死金牌, 无所畏惧地向前走了几步，质问道：“瞧瞧这士兵手中寒光粼粼的刀剑, 听听这气势恢宏的喊杀声，老臣想问一句——世子带军队前来襄陵是何用意？为何要强行攻城？城中百姓惶恐不安，守城官兵四散奔逃……世子是想干什么？！”“鼠疫泛滥，本世子正是为解决鼠疫之患而来。”姬衡从容淡定道。“解决鼠疫之患？世子想怎么解决？”柳夏怒发冲冠, “这个阵仗……世子是想带军屠城吗？”姬衡含笑道：“柳太医说哪里话，本世子不过是想要解决鼠疫之患而已。柳太医可否从城门前让开？”“先帝所赐的免死金牌在此，老臣就站在这里，绝不退让！”柳夏怒道，“屠城乃不仁之举, 皇上不可能如此作为，世子身上可有皇上圣旨？如若没有，那您就是私自出兵攻打城池，形同谋反！”姬衡听了柳夏的问话后一愣，接着他居然轻轻笑出了声。他身上当然没有圣旨。皇上不可能给他圣旨。若问原因？当然是因为皇上自己也知道屠城是不仁之举，若屠城的消息传出去，人人都会唾骂他是个残暴君主，他会在史书上留名，被后人唾骂千古。皇帝不能下旨屠城。所以姬衡所带领的军队的旗帜上绘制的并非是燕朝的九龙衔珠徽纹，而是秦王的虎爪踏云徽纹。这样一来，屠城的就不是皇帝，而是秦王。史上只会记载秦王残暴、手腕狠绝，而不会记载皇帝昏庸、屠杀百姓失信于民。同样的，姬衡也绝不可能明目张胆地说出就是皇上下旨令他屠城的。——即便秦王的确是得了皇上的授意而派兵屠城。柳夏是个聪明人，他看出了这一点，于是利用这一点明目张胆地质问姬衡，试图阻止屠城。但，不过螳臂挡车。姬衡微微一笑，问道：“凡在太医院中任职的太医，无要事不得离开宿阳，除非得到皇上的首肯。您离开太医院，来到南方诸镇为百姓诊治鼠疫，本世子想问一句，柳太医可得到了皇上的首肯？”柳夏额头上的冷汗瞬间就流了下来。他当然得到了皇上的首肯，但这个皇上却并非是二皇子姬征，而是已经被打为反贼的三皇子姬穆。现在问题来了，如果柳夏说他得到了皇上首肯，那么他就等同于奉了反贼之命，如果柳夏说自己未曾得到皇上首肯，那么他就等同于私自离京、擅离职守。柳夏做了一辈子忠臣，他医者仁心，自然更希望宅心仁厚性情宽和的三皇子姬穆当上皇帝，因为他当上了皇帝最起码不会轻易草芥人命，动辄屠戮满城。“老臣擅离职守，等回到皇宫后自然会向皇上请罪。”柳夏权衡利弊，最终选了第二种说法。如果柳夏说自己是听从了三皇子的命令，那么他就会被打为乱臣贼子。柳夏不敢担上谋逆之名，柳氏全族一百多人，如果他被扣上了这样一顶大帽子，不但亲人难保，还会祸及故交挚友。他继续道，“老臣有罪，世子难道就无罪了吗？兵临城下，襄陵百姓如同待宰的牲畜，在世子眼里，人命可有牲畜的命值钱？”柳夏已如此相逼了，他就差指着鼻子骂姬衡残暴不仁了，可姬衡看着柳夏暴怒的老脸，依旧只是笑了笑。“本世子有罪，父王也有罪。”他含笑道，“待本世子回到宿阳，就会和父王一起向皇上请罪。”柳夏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他简直要气得吐血了。“世子这是不肯放过襄陵了？”柳夏嘶声道，“免死金牌在此，老臣倒要看看谁敢让我让开！”姬衡低低一笑，“柳太医，我先前得到消息，说您是奉三皇子之命离开宿阳的，您是认了姬穆为主？免死金牌所护的是忠君忠国之人，您和柳氏一族已认了姬穆为主，便不算是忠君忠国之人，既然如此，免死金牌还护得住您吗？”“柳太医可要想清楚，自己忠的到底是谁？”免死金牌是皇上所赐，它免不免死自然由皇上说了算。免死金牌真的免死吗？它被称为免死金牌，不过是因为它代表的是一种殊荣罢了。柳夏心中何尝不知道这一点，可他还是要试一试、赌一把。医者仁心，这四个字不只是说说而已。如果即位的是三皇子该有多好……柳夏明白燕更需要一位杀伐果断的君主，但是姬穆却更加符合他心中仁君的标准。姬征残暴冷酷，没有人情味儿——这一点柳夏早在二皇子还小的时候就看出来了。他去宫中为一位妃子请平安脉，在路过御花园的时候眼睁睁地看着年仅十岁姬征将一个冲撞了他的小宫女鞭打致死。奴才死了就死了，不会掀起多大风浪，但这件事情就此在柳夏心里扎了根。不论朝堂上立二皇子为太子的呼声有多大，柳夏始终认为姬征无法成为一个合格的皇帝。小小年纪就如此残暴，姬征长大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他被父皇派去西域镇压一个小部落的叛乱，姬征有着卓越的军事才能，他不费吹灰之力地镇压了叛乱，捕获了部落的一千战俘，全部处以斩首，尸体头颅聚成一个小山，在城外堆成锥形，以威慑敌军。此事传回朝廷，文武百官纷纷称赞二皇子勇武过人。在他们看来杀敌军是理所应当的，战俘的处理权当然全归胜利的一方，要杀要放全凭二皇子一人做主，二皇子此举威慑敌军，令他们不敢来犯，当然该称勇武之人。但是百姓乃燕朝子民，不应像敌军战俘一样随意屠戮。以往的种种在柳夏脑海中一一闪现，他一时想到三皇子姬穆忧虑的脸，一时又想到二皇子冷酷的面容……最后，他想到了柳氏一族。柳夏面颊抽搐，他缓缓抬起手中的免死金牌，用尽力气怒吼道：“柳氏只忠仁德之君！”咣的一声，免死金牌被掷于地上。姬衡的脸色顿时阴沉。……赵琼和赵老三被骑马官兵带到了东门附近。街道混乱，有妇人抱着孩子在街上哭喊，有人疯了似的往东门涌去，有一老头和家人失散了，正在大声呼喊儿子的名字。赵琼打了个寒颤，还好她及时找到了爷爷，不然面对如此乱象，他们爷孙这一别恐怕就是永别了。东城门果然如赵琼所料那般被打开了，驻守城门的官兵全都消失不见，百姓一窝蜂地往城门挤，有几个人不小心摔倒了，随即就有无数只脚踩了上去。赵琼不忍再看。骑马官兵拔出腰间的长剑，一边挥舞一边吼：“让道，全部让道！”百姓纷纷躲避，前方的障碍暂时被清扫了，骑马官兵载着赵琼和赵老三像风一样冲出了东城门。青色的山脉就在眼前，赵琼却觉得眼睛涩痛。“元家、褚家……还有易朝州……”她想回头再看一眼襄陵城，却被身后的人挡住了视线。赵老三道：“能跑出去就不赖了，咱们只能求老天爷保佑他们了。”赵琼勉强点了下头。经此一劫，他们恐怕很难有再见之日了。百姓都不傻，他们也认为躲进山里会有一条生路，于是很多人都往东门跑，有些人骑着驴赶着牛，就为了自己能快一点冲进山里藏起来。赵琼费力地抱住马脖颈，她没骑过马，只骑过驴和牛，若是马匹稳稳当当地行走着赵琼倒是不慌，可是她身下的这匹马跑得跟疯了一样，赵琼若不拽得牢一点，恐怕就会被甩出去。她晕头晕脑地望向前方，忽然看见几个熟悉的身影。赵琼一个激灵，瞪大眼睛，竟然瞅见元夫人、元璟兄妹还有易朝州坐在驴车上。那明明是一架驴车，却硬生生跑出了马车的速度。赵琼懵了，她没搞明白元家为什么会这么迅速地就出了城，而且还赶到了她和爷爷前面。赵老三也看到了驴车上的熟人，他震惊道：“哎呀，那不是咱家的驴和驴车吗？你把它给牵到了元家？没想到现在竟然派上了用场！”“元璟！婶婶！”赵琼大声喊，“蛋蛋！我在你们后面！”骑马毕竟比乘驴车快，几息的功夫赵琼就要超过他们所乘的驴车了。与车上的一行人急忙回过头，瞧见赵琼和赵老三的脸后大喜过望。骑马官兵猛挥马鞭，连停都不停一下，“这时还是不要叙旧了，赶紧跑进山林里！”他们跑到大山跟前时，赵琼使劲回头看了眼襄陵城门。沉重的城门缓缓闭合，身着铁黑色铠甲的士兵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城头，每个人手里都高举着弩箭，将它对准了城下四散奔逃的百姓。一声令下，万箭齐发！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太忙了，我任务弄到十点才开始码字。二更没有了。明天周末可以日万，十分抱歉qaq……天哪，居然有人夸我断章断的好，第一次有人这么夸我，难道我终于学会了作者的必备技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