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箭的射程有限, 赵琼等人跑出城门已有近百米，只要再往前冲一段距离就可以跑出弓箭射程。赵琼坐在马的最前端，骑马官兵坐在最中间控马, 赵老三坐在最后面。如果弓箭齐发，最有可能中箭间的就是赵老三。“爷爷, 小心箭！”赵琼大喊，“铠甲！官兵身上的铠甲！”李姓官兵立刻会意，当即解下了上身铠甲的暗扣。这种铠甲是双面甲，正反两面可分开，赵老三把背甲按在背后防御箭雨。可是架着驴车的易朝州和元家人就没有这么好运了，他们为了跑得快一点，驴车上就装了几袋应急的粮食。元夫人看到城墙上万箭齐发的场景不禁吓慌了神, 她使劲搬起驴车上的几袋粮食让孩子们举着护在身前, 粮袋沉重，如果弓箭袭来能够起几分阻挡作用。赵琼他们骑马跑得快，驴车落后了他们几十米, 他们身后还有一大批即将徒步奔逃的百姓。赵琼大概是最早出城的一批人，她前面有零星几个往山里面跑的百姓, 跑在最前面的几个已经窜进树丛中消失不见了。嗖的一声，一只利箭险而又险地擦着李姓官兵的颧骨飞了过去，在他面颊上留下了一道血痕。身下的马儿大概也知道这是生死一线的大危机，所以跑得格外使劲, 赵琼他们只用了两三息的时间就跑出了弓箭射程。驴车笨重，上面载了一个成年女人和三个孩子，还有数袋粮食，驴子通人性，它简直在用平生最高速度在跑了, 却还是没有及时跑出弓箭的攻击范围。数只利箭插到了粮袋上，袋子破了口，里面的稻米哗啦啦地倾洒出来。没来得及跑出弓箭射程的百姓纷纷中箭，有些人惨叫着跌倒在地上，有些人被击中要害当场毙命。赵琼忽然听到元夫人发出一声尖叫，接着元璟兄妹大声喊了句什么，她有心回头看看，却被官兵牢牢按住不得动弹。赵琼他们很快就跑到了山脚下，丛林茂密，马匹降低了速度，只需再往前走几步他们就能钻进树丛。赵老三急声喝道：“停停停！他们受伤了，停下接应他们！”骑马官兵犹豫了一瞬，终究还是勒住了缰绳。赵老三翻身下马，赵琼也从马鞍上轱辘了下来，她定睛一看，发现元夫人竟然肩膀中箭，此刻她脸色苍白，肩膀处的衣物上晕开了一小片血迹。虽然情况危急，但赵琼的脑子还是很清醒的，她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待驴车跑到近前速度减缓，赵琼拔出腰间别的短匕手脚利落地切断了驴子的缰绳，让它和后面的驴车分离开。丛林山地难行，驴子可以进去，笨重的车子是万万不能带进去的。赵老三也火急火燎地从脚上的靴子里拔出了一柄短剑，刷刷两下切掉穿透元夫人肩膀的弓箭的两头让它不至于碍事。赵老三没有立刻拔掉箭，因为怕止不住血。元璟元瑶哭着将母亲扶下驴车，易朝州脸色憋得通红，正试图扛起一袋保命的粮食。李姓官兵道了一声得罪，然后托举着元夫人把她放在了驴子上，元夫人疼痛难忍，必然会影响行动，只能骑着驴子在林中行走。“粮食顶多带两袋！”赵老三估算了一下马和驴的承重量，扛起袋子还算完好的粮食往驴身上搁了一袋，往马上搁了一袋，“小李来帮我一把，安置好孩子们！”小李抱起元璟和元瑶，让他们也坐在驴子上，嘱咐道：“扶好你们娘亲。”两个孩子体重比较轻，驴子可以承载得起。他又抱起赵琼和易朝州，让他们两个坐在马上，“赵翁也骑马，我年轻体壮，可以在前面拉着马缰绳。”赵老三随即翻身上马。元夫人忍痛道：“我知道自己活不成了，快把我放下……你们走罢，不要救一个死人！”“不准说什么死不死的丧气话！”赵老三眉毛竖了起来。他们身后，无数百姓倒在地上，身上还插着利剑。城门被关闭了，并没有军队出来追击他们，大概是因为他们急于解决城中百姓，没有多余的兵力分出来。军队汇集在西城门，也不知西城门被攻破了没，如果褚天戈动作足够迅速，除西城门之外的其他三面城门应该都被及时打开了。不知有多少百姓逃了出来？在马和驴子钻进山林的最后一瞬，赵琼想要看看从城门到山脚下的这段空地死了多少人。放眼望去，许多百姓倒在地上，身上满是鲜血，有些人只是手臂和腿中了箭，他们跌跌撞撞或爬或走地想要跑入山里，但是很快又有一片箭雨袭来。赵琼只觉得浑身发寒，还好他们已经跑出了攻击范围，还好军队没有出城追击。她粗略一数，发现城门之下至少倒了几百个人。赵琼第一次看到这么多的死人。在看到了那么多尸体之后，她心里第一时间浮现的居然不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对燕军、对草芥人命者的愤怒。在赵琼他们之后，还有零零散散的十几个百姓跑出了弓箭射程。她看着拼命想要活下去的百姓们，又看看充满肃杀之气的襄陵城门，默念一声保重。赵琼心里空落落的一片，马匹走在崎岖难行的山林里，她摇摇晃晃地想要抓紧马的缰绳，结果发现自己的手一直在轻微地颤抖。“走快，走快！躲进深山里，藏得越隐蔽越好！”赵老三脸色极其忧虑地看着元夫人，“侄媳，你可千万要撑住了！”元夫人气若游丝，“赵伯，把我放下来……”“娘，你别说了！”元瑶哭着道。元璟道：“赵爷爷会医术，他定能治好你！”易朝州表情慌张，“婶婶身上的箭根本没有扎到要害，就是伤口大了点疼了点，一定不会有事的！”李姓官兵也道：“我瞧这箭没有伤到骨头，及时治疗应当无事。”“我们往深山里面走一走，然后找处山洞藏着，听说山里草药多，应当可以找到止血消炎的药物。”赵琼道。话虽如此，可他们对着山里的状况真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此下是旱灾时节，但山里的岩石中总能存上一些水，所以树木翠绿，比城中草木蔫巴的样子好了不少，就是山溪断流，水量极少。赵琼观察四周，觉得要是长时间躲在这山上也不是活不下去。“多谢李大叔救我和爷爷性命。”赵琼对前方牵马的官兵道。元璟兄妹和易朝州也纷纷感谢他出手相助。“他是李至，先前我在晒谷场的时候，他是那里的守门官兵。”赵老三道，“这是我孙子赵琼，那对兄妹是我侄媳的儿女，剩下这个小子是我孙子捡来的。”易朝州一噎，嘀咕：“什么叫捡来的……”“要不是我把你带回来，你现在指不定在哪儿你。”赵琼道。赵琼在前赵老三在后，被夹在马中间的变成了易朝州。山路崎岖，树木茂盛，李至牵着马左拐右拐，不一会儿就满头大汗。驴子倒是挺通人性，李至牵着马往哪走驴子就往哪儿跟，不曾落后。就这样走了两刻钟，元夫人实在是撑不住了，她已经半昏迷了，手脚冰凉，元璟大声喊她的时候也不应。“我看这位夫人这样不行，必须要找个地儿停下来给她处理箭伤包扎伤口。”李至道。赵老三道：“看能不能找到山洞，实在不行就躲在岩壁底下。”又走了半刻钟，元瑶眼尖地瞧见一个被树丛掩住的洞穴，一行人急忙走了进去。这岩洞够大，他们把马匹和驴子也带了进去，它们搁在外面太过显眼，太容易被人看见了。岩洞里有一个凹陷，里面蓄了一池子清水。李至小心翼翼地将元夫人放到地上，赵老三道：“我瞧见山上长的有艾草，艾草可以止血消炎，琼儿，你去采一下过来。”赵琼应了一声，很快跑了出去。艾草生命力强，满山遍野到处都是，赵琼在洞穴门口找到了一大片，她采完艾草之后没有立刻回去，而是顺着他们过来的足迹走了一圈，把马蹄印和驴蹄印都弄了个干净赵老三小心翼翼地用短剑削箭杆，这箭杆的两头需要削得不留木刺，不然拔出来的时候木刺会留在血肉里，伤口更难愈合，而且还会化脓。“爷爷，应当用火烤一下箭杆两头，你这个削法无论怎样都会有木刺的。”赵琼担忧道。削箭杆的时候扯动了伤口，元夫人脸色煞白。“你当我不知道啊，怎么敢生火，如果军队进山搜人咱们就全完了！”赵老三横眉竖眼。赵琼想了想，从衣服下摆撕下来了一块布，还好她一直有随身携带打火石的习惯，赵琼找了点引信点燃布条，用布条上的火焰炙烤箭杆上的木刺。待箭杆两头被烧得差不多了，赵老三让李至按住元夫人，然后猛地拔出了箭杆。血噗嗤溅了出来，赵琼连忙拿着一团捣碎的艾草过来了，李至是男子，赵老三也不大适合给元夫人敷药，只有赵琼年纪小又懂些药理，帮着元夫人包扎了伤口。赵琼仔细瞧了瞧元夫人肩上的伤。燕军所用的箭，箭头都是经过特殊处理的，伤口有撕裂的迹象，极难止血愈合。“我觉得需要缝两针……”她道。“没有针，没有干净的棉线，而且这些东西是须用烈酒浸泡了才能用。”赵老三哀声叹气，“伤口处理不好，容易发炎引起高热，若是到了这一步，人恐怕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