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洞之中容易有毒蛇毒虫, 他们将洞穴仔细清理了一遍，以确保在睡觉的时候不会有东西爬上身。折腾了这么久，夕阳渐沉, 天马上就要完全黑了，但是他们不敢点火, 怕亮光和烟雾会引起人的注意。赵琼想到他们冲进山里的时候还有林林总总几十个人也跑了进来，也不知他们现在怎样了。“爷爷，要是碰见了从襄陵逃出来的其他人，咱们要同他们一道吗？”赵琼问。赵老三有些拿不准主意，“人多了更容易被发现，咱们还不知道军队到底会不会搜山，万一他们料理完了城里的人, 就要转头来料理我们呢？我估摸着, 整个襄陵趁城门大开的时候逃出几百个人就不得了了……”他打了个哆嗦，“死于箭雨下的人可不少。”赵老三一提，不光赵琼、元璟兄妹和易朝州, 就连身为官兵的李至也满脸惊惧。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如今再回忆起那屠宰场般的惨象和无力绝望的感觉, 众人不由全身发软。易朝州鼻子抽了两下，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他一哭不打紧，元璟和元瑶也哭了, 几个孩子抱作一团，一边哭一边发抖，好像要把这辈子的眼泪都给流完。赵老三摸摸赵琼的发顶，“哭不是啥丢人的事儿。”“哭不出来。”赵琼勉强笑道，“可能是把我的眼泪给吓回去了罢。”这么黑的天, 再加上元夫人昏迷，肯定是不能再赶路了。夜晚不能生火，山中野兽还多，当这是令人不安。“我先前听人说山里有野猪和熊，还有狼。”易朝州红着眼睛道，“毒蛇毒虫更是不用提了，被有些东西咬一下就活不成。”赵琼道：“这也没办法，今夜先将就着过罢，等明日咱们往深山里走走，在洞穴里生火的话应该不会引人注意了，咱们现在是在大山外围，就算是在山洞里，生火的痕迹还是太明显了。”驴和马都是机警的家畜，李至让它们站在洞穴门口，如果外面有风吹草动，它们就会被惊醒，也好让赵琼他们有个准备 。元瑶哭够了，肿着眼睛道：“赵爷爷，我渴……”“我也渴……”元璟道。赵老三可怜地看着他们俩，“哭多了当然会渴，这不，岩洞的池子里有水，我瞅着挺干净，你俩放心喝吧罢。”“就这么趴着喝？”元瑶犹豫道，“我手脏，不能用手捧水。”她还保持着此前元夫人教给她的习惯，但在山林中生存其实不用这么讲究的，在这儿待上一段时间，再讲卫生的人也会变得邋遢了。“去外面摘几片叶子盛水喝。”赵老三叹气道。元璟看了眼正在给元夫人擦脸的赵琼，小声问：“你怎么不害怕呀，赵琼？”“就是，你怎么不害怕？”易朝州也问，“连哭都不哭一声，我都觉得自己丢脸了。”赵琼愁眉苦脸望向元璟和易朝州，“谁说我不害怕，我魂都快吓掉了，直到现在手还都是抖的呢。”她举起双手，这双手正在微小地颤抖，“我现在心里感觉好多了，就是手不听使唤，脚也用不上劲……”“害怕还不哭，我都佩服你。”易朝州道，“我们驴车跑到跟前的时候你还记得把缰绳切断……”“你不是也记得要带粮食吗？”赵琼道。“那是因为婶婶交代我们粮食救命，绝对不能丢。”易朝州神色郁郁。元璟道：“我看见我娘肩上插了一个箭都吓傻了，连自己是怎么坐到驴身上的不知道了。”赵琼表情扭了一下，“别说了，你们一说我就想起那些倒在城墙下的百姓……我怕今天会做噩梦。”众人齐齐打了个寒战。“赵翁，我出去找些果子充饥。”李至站起身。赵老三抬了下眼皮，“你去罢，不要爬树，天太黑了，摔着了可是要命。”没有火，自然也无法煮饭，他们搬的两袋粮食暂时派不上用场了。元瑶喝完了水，坐在母亲身边看她昏睡，时不时还抽噎一下。赵老三瞧瞧这几个孩子，面容严肃道：“有些事我需要给你们交代清楚了，山林危险，你们不可乱跑，不要随意离开大人身边。如果在林子里遇到其他逃难的襄陵人，不要贸然前去搭话，要长个心眼儿，懂吗？”“同为襄陵人，我们不是应该聚成一堆团结一心吗？”元璟不解。“你这孩子真是实心眼，”赵老三教训道，“咱们还有两袋粮食，如果他们饿极了想抢呢？谁知道咱们遇到的是好人坏人？”元璟听了后急忙点头，他是没想到这一层，被赵老三一提点才明白了原因。“我要出去如厕。”易朝州站了起来元瑶一愣，随即想到现在已经没有茅房恭桶了，女孩子脸皮薄，但现在这情况也没办法在野外变出来一间茅房啊，元瑶向来是个懂事的孩子，所以她只是扁了下嘴，未说什么。不一会，李至捧着一小兜野果回来了，果子长得不咋好，个头小，模样瞧着青涩。赵琼拿过来一个咬了一口，牙齿都要被酸倒了。“附近只有这种果子，咱们凑合着吃罢。”李至道。众人分食了果子，此时天色已然完全黑了。元夫人身受重伤，必须有人照料才行，赵老三就怕她夜里发热，在要什么什么没有的山里生了这样重的病，几乎可以确定治不成了。赵琼道：“轮流守着婶婶罢，先从我开始，我照顾婶婶一个时辰，然后喊下一个人起来继续照顾。”“哪能呢，你们这几个孩子还是好好睡罢，我今晚就坐着守夜，如果这位夫人有了什么事儿我能知道。”李至道。赵琼道：“不行，李大叔身强力壮更需要好好休息，我们几个今后这些天可都要靠你了，要是你把身体给熬伤了可怎么办？还是轮流照顾婶婶罢。”李至又想拒绝，赵琼继续劝：“你瞧我们四个小孩儿，一个病弱的女人，还有一个老人，在山林里面生存定然困难极了，我们以后还要多多仰仗你，照顾病人这样的事情怎么可以全担在一个人身上？还是轮流来，这样都不费什么劲。”赵老三也是很赞同，李至只有勉强同意了。夜深了，赵琼身体疲惫却没什么睡意，她只要一闭上眼，脑海里就会浮现出襄陵城下尸体遍地的情景。赵老三剩下垫了几片芭蕉叶子，时不时翻一下身。“爷爷，你是不是身子不爽利？”赵琼担忧道。“白天折腾得太狠，腰酸背痛，腿也疼。”赵老三有气无力，折腾了半晌都没睡着。赵琼坐到爷爷身边，为他按摩肩膀。“苦了你了……”赵老三哽咽道，“老天不公！天下之大，我们爷孙竟找不到一个可以安心过日子的地儿。”“我不觉得苦。”赵琼轻声道，“易朝州爹娘皆因鼠疫而亡，元璟、元瑶的爹死了，婶婶她也……不管怎样，爷爷始终安好，我不认我那混蛋爹，也早就忘了我娘，只要爷爷身体安康，我就满足了。”“我小时候，你太爷爷请人给我算命，那人说我是封侯拜相的面相，大器晚成，长命百岁，”赵老三笑了笑，“可我既没有封侯拜相，也没有大器晚成，六十多岁了还居无定所……那算命先生给我说了三条，前两条都不准，最后一条总该准了？我觉得我还能多活几年。”赵琼撇了下嘴角。赵老三要是觉得自己能长命百岁，也不会急匆匆地赶来襄陵要给孙女议亲了。李至也没睡，“我瞧赵翁是福泽深厚之人，自然能长命百岁。”“李大叔，先前你说我爷爷救治了你弟弟，这是怎么一回事？”赵琼好奇地问，“你们兄弟二人是一同当兵的吗？”“我老家在平川的李家屯，小时候日子过得穷苦极了，爹因病早逝，娘在一个地主家里面当粗使婆子，月钱少得可怜。我那弟弟不是同胞弟弟，是表弟，我俩自小关系好。”李至想起往事，眼中染上沉痛之色，“因为徭役，我俩十六岁就被征走了，至今未曾归家，连亲娘长什么样都快忘了，也不知道她是否活着。”每当一批军队的士兵年纪大了，伤残者增多了，朝廷就会重新征走一批壮丁，用以补充兵力。这些被称作的壮丁可能被发配到任何地方，比如北地、西域这些边远穷苦、战乱频繁之地。“我与弟弟原本在征完粮之后就该押送粮食前往北地，谁知鼠疫竟这样严重，半数官兵都染上了病，我弟弟没有幸免，也被抓到了晒谷场任由他自生自灭，三天前，我弟弟死了。”李至道，“旁人都认为虽然鼠疫之人迟早会死，不会花心思在这些病人身上，赵翁心地仁厚，每日都尽心尽力地照顾别人，不光是我，所有人都十分感谢赵翁。”赵老三听到哼哼两声，“乱说这些拍马屁的话……”赵老三表面上一副不在乎的样子，但赵琼听出他其实很高兴听到别人向他表示感谢。“一个时辰到了，你去睡罢。”李至道，“接下来我来守夜。”赵琼摸了下元夫人道额头，看她没有发烧，于是就放心地躺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