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琼在半夜的时候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忽然听到外面一片淅淅沥沥的雨声。南方大旱数个月，现在终于来了雨。但这雨未免来得有些不是时候。她打了个喷嚏，强撑着爬起来, 把赵老三等人叫醒。“都醒醒，下雨了！气温转凉容易受风寒！”月亮被乌云遮住了, 岩壁内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赵琼一不小心踩到了元璟的手指头，他吃痛地叫了一声，赵琼连忙道歉。赵老三一听下雨了，爬起来看了看外面，着急地道：“起来起来，全都起来！可别让这岩壁塌了！”山林中下雨, 最怕的便是山体滑坡、泥石流, 一旦发生了这些灾难，连躲都没处躲，人顷刻间就会被掩埋了, 连被冲到哪里都不知道，更别说挖出来了。驴打了个响鼻, 它把身子挪到了岩壁内侧避雨。因为马和驴子都被栓到了岩壁外边的树上，它们移动的位置有限，驴子抢占了马避雨的位置，那匹可怜的马在雨中瑟瑟发抖。赵琼匆忙匆将马和驴子都牵到岩壁内, 从外面摘了两片芭蕉叶子盖到两个牲畜身上。这是非常重要的代步工具，如果马和驴子都生了病，那他们在山林中就寸步难行。赵琼感受了一下身上的雨滴，回头对赵老三喊道：“爷爷别慌，这雨比较小, 不会有事的！”赵老三也摇摇晃晃地出了岩洞，在空气里挥了挥手，感觉雨确实下得小，于是道：“雨小……下得也不是时候。”要是赶在稻谷灌浆的时候下，那旱灾好歹能缓解一些，也不至于一亩地才产半石粮食，粮食被官兵征走后老百姓就无粮可吃了。元瑶摸了摸母亲的脸，发现她手脚冰凉，额头更烫了，叫她也不应声，不由惊慌了起来。碳火已经差不多灭了，还好赵老三提前让他们收集了干木柴置于岩壁内，不然外面下着小雨，该去何处找可以燃烧的木柴？易朝州迷迷瞪瞪地醒来，一听元夫人病情加重，立刻往炭火里多加了几块木柴，想让她身子暖和起来。“天好像已经快亮了。”李至道。天边有朦朦亮的光，但是那光线太过微薄，透着一股阴翳的灰。朝阳还未升起，丛林中湿冷的气息在弥漫，岩壁和地面都极其潮湿。没有棉被遮盖，在这样的夜里睡着是要生病的。身边搁着的干木柴不多了，他们需要省一些留着取暖，等到小雨停下再继续赶路。天还没有亮，赵琼等人都毫无睡意。“咱们躲过了军队之后要去哪里呢？”赵琼问，“回襄陵城？”李至打了个寒颤，“那里恐怕已经沦为死城了，如果不想看到尸横遍野的景象，最好还是不要回去。”“尸体多的地方易生瘟疫，死气太重，对人体不利……”赵老三微微闭上眼睛，疲惫地靠在岩壁上。“不回去也没什么……我们乘着驴车逃出来的时候，六爷爷他们一家还想抢夺我们的驴车。”元璟把一团干稻草放在母亲头下，好让她枕得舒服点，他语气极其冷漠，“这样的亲戚，不要也罢。襄陵城破，他们估计也活不下来了。”“我不想回襄陵……”易朝州回忆起当时的景象仍然心有余悸，他道，“咱们跑出城门的时候周围倒了一片的人，身上都中箭了，会有人给他们收尸吗？如果没人给他们收尸，他们就这样躺着曝尸荒野？”“我们本该一起为爹守过头七，可是城门一破，我们却只能自己逃命，连给爹好好下葬的机会都没有……”元瑶难过地道。赵老三一愣，他被官兵捉到晒谷场，错过了太多事，只托人打听过一次，那人说元家好像是死了个人，整日院门紧闭，赵老三便想死的应该是他老友的儿子了。赵琼听到此话之后心里好像被堵了块什么似的。逃命匆忙，要思考的事情又太多，赵琼堪堪想起来有这回事。元夫人带着儿女和易朝州奔逃，甚至抛下了丈夫未来得及下葬的尸身。活人永远比死人重要。如果元掌柜还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元夫人恐怕会犹豫一番才会下定决心带着儿女逃命，又或者她根本就不会逃命，而会留下守着丈夫。只有元掌柜死了之后，元夫人才能毫无顾忌地带着儿女离开。听起来很残酷，可是他们已经经历过更残酷的事情了——屠城。襄陵经此一劫会，有多少人活下来？“人死不过化为一捧黄土，”元夫人吃力地睁开眼睛，勉强道，“如果他在天有灵，肯定也会让我赶紧带着孩子们逃命。”“你能看开便好。”赵老三温声道，“没什么比活着更重要，没什么比亲人安好更重要。”山上竹子很常见，他们在营地这边落脚休息的时候砍下了一棵竹子。赵老三用柴刀劈下竹筒，往里面塞了一些草药、盛了点水放在炭火中，过了几分钟竹筒中的水烧开了，赵老三将草药汤给元夫人服下。“多喝点药汤发发汗，发热症状才可解除。”他道。元夫人笑了笑，她觉得自己治不好了，但还是顺从地服下了药，因为不想让亲人更加担忧。不一会儿功夫，外面的雨居然停了下来。泥土湿润，树叶上的雨滴落下，砸在地上的水洼里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这么小的雨解不了旱灾啊。”李至叹气，“不过城中百姓都……无人种地，饥荒恐怕会更严重。”“翻过几座山，那边就是承平县，和襄陵、益阳等鼠疫泛滥的城池隔了一整座大山，鼠疫难以传播，或许那里没有疫病？”赵琼记起她在书上看到的地图，“没亲眼见过，也不知承平的情况具体怎样，咱们可不可以直接过去？总比留在襄陵的深山里好。”“承平……我听说过这么个地儿，这是个穷山恶水之地，襄陵已经够偏僻了，承平因为隔了一座大山，没有官道相连，却是更加偏僻穷苦。”赵老三道，“现如今也只能如此打算了，我的想法本来也是翻过大山找一个地方落脚，承平虽偏僻穷苦，但好歹有点人气儿。”众人定下了此行的目标，决定向着承平进发。……襄陵城外，山林之中。褚世衍怀中抱着年幼的堂妹，一脚深一脚浅地跟着叔叔伯伯们行走在崎岖的山林小道上。他的堂妹今年才两岁，但是父母均在突袭秦王军的战斗中身死。褚家死的不只他们，一共有七名同姓族人死于秦王军的刀下。褚家走在最前方，身后是浩浩荡荡的襄陵百姓，他们皆是互相搀扶、衣袍之上沾染血迹，在山林间拖了一条长长的队伍，粗略一数竟有五六百人。能救出这么多人已经很不容易了，褚家能煽动的人终究是有限，况且秦王军有三千之巨，个个都是装备精良的士兵，与他们相比，襄陵百姓不过是乌合之众，秦王军的装备也比襄陵征粮官兵的装备好了太多。差距悬殊，根本就打不过。褚家千般谋划能换来这样一个结果，实属不易。褚天戈说动了征粮官兵的一个官职不小的头目，有半数官兵参与了这场暴动，人数约有两三百人，战斗过后只剩下了一两百人，就在队伍后面跟着。队伍剩下的那帮人全都是趁乱逃出来的普通百姓，他们也跟随了褚天戈。因为人数有限，褚天戈只让攻打了东城门，打算城一破就携众人逃进深山。襄陵城中逃出来的人总共有五六百，人数太多，太容易被追踪到，所以褚天戈一刻都不敢停留，立即让所有人加紧赶路，想要翻越大山到达安全的地方。褚天戈先是带人从密道突袭，一到城墙上就集中解决秦王军的弓箭手，然后夺取了城门的控制权，趁城门的大开之际指挥百姓逃出城外。秦王军的步兵很快闻风而来，他们重新掌控了城门，与暴民交战，试图控制局势。褚天戈当机立断，舍弃了东城门，在秦王军压制城中暴民时率众人逃至深山。褚天戈尽力了，他没有办法救下更多的人，襄陵城中剩下的百姓只能留下等死。褚天戈的目的是能多救一个就救一个，但他不会为了救人而错过逃跑的最佳时机，如果错过了这个时机，所有人都要留下等死。不知为何，秦王军竟没有追击而至。褚天戈只能猜想他们是忙于屠戮襄陵城中剩下的百姓，又或者是被姬衡生死之事绊住了脚，无人指挥。无论原因是什么，褚天戈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带着人跑，跑得越远越好。若秦王亲自率军来到襄陵，褚天戈等人无疑会陷入更被动的局面。这是第三日。褚天戈抬头，透过树叶树叶的间隙望向天空。昨夜的雨水一停，天很快就放晴了。万里无云，碧空如洗。但褚天戈的心绪却如雨天一样，被阴暗的云翳填满。前面跑来一个身材精瘦的官兵，他对着褚天戈拱手道：“大人，前面的岩壁下发现一堆燃尽的篝火，周围还有没被清理干净的驴蹄印和马蹄印，痕迹还新鲜着，人应该没走多远……”褚天戈深思片刻，“派几个去四周找找，看能不能把人找到。如果是从襄陵逃出来的百姓，那就让他跟着咱们一块走。”赵老三等人拖着病患，除了李至，一群人老的老小的小，根本就没法走快，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褚天戈有能耐强行破城带着一群人逃了，而且还这么快就追了上来。作者有话要说：久等了……来打死我吧，作者君已经躺平了。上了一个好榜……貌似。所以要恢复以前的更新频率了，明天日万，尽量更新早一点，作者君要调整作息。……这两天评论区抽了，以后如果请假就在文案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