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连年战乱, 前些年科举曾一度停止，人才选拔出现断层，我是最后一批参与科举的人, 在我之后，朝堂就再也没有科举为官的年轻人了, 直到两年前姬征腾出手来整顿，科举得以重开。我乘了这个便利，再加上之前……所以升官速度格外快。”元璟抿了一口热茶，“这是好事，也是坏事，我拥有了权势，也成了个靶子。我之所以在大理寺任职, 是为了清查贪官污吏, 更是为了帮姬征清除在朝堂上反对他的人。”他去年刚刚升到大理寺卿的职位，在这个官署待了这些年，他不止擅长查案, 还擅长往人身上泼脏水。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姬征才是那个通过不正当手段夺得皇位的人, 他非正统。朝堂中的那些迂腐旧臣，他们不只有着声望人脉，而且还对姬征都为帝这件事情有着极大的意见，姬穆在南方获得齐王的拥护之后, 朝堂中更是人心动荡。元璟帮姬征清理了一批旧臣，他的主要清算方法就是查案，如果谁有案底，元璟直接上奏，姬征就下旨降职、流放、抄家。如果元璟没有查到这些旧臣的案底, 他就往这些人头上泼脏水，强行为其安上一个罪名，等待他们的结果当然也是降职、流放、抄家……对于那些底蕴深厚的世家大族，姬征往往采取怀柔政策，或慢慢打压削权。凡是反对姬征的人，在这八年里基本上都被除干净了。杀人太多造成的后果之一，便是朝堂上能干事的官员变少了。当姬征坐在龙椅上望着下方人数越来越少的上朝的官员，终于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他清除了反对自己的人，但也清除了一部分有才干的人，现在朝堂上剩下来的人，要么是阿谀奉承之辈，要么是混吃等死之辈。就像一截名贵的木头，木雕师辛苦地去除了表皮腐坏的那一部分，正要细心雕琢之时结果却发现木头心也被虫子给蛀了。“你以后打算怎么办？”赵琼问，“继续在宿阳为官？”“走一步算一步罢。”元璟说出这句话时眼中带了些疲惫之色，“我知道褚伯的消息时已经太晚了，而瑶瑶又进了后宫……我不能抛下她。”他言外之意便是，如果不是他的妹妹在宿阳，他可能就会前往南方投奔褚天戈。可话又说回来，如果元璟没有入朝为官，而褚天戈又一直名声不显的话，他一辈子都不会得知褚氏众人的消息，毕竟平民百姓是无法得知这些“反贼”的名字的。“你呢，赵琼，你将来又有何打算？”元璟问，“褚七叔与时勉大哥又如何打算？”褚建之哆嗦两下嘴唇，道：“去南方！”“去南方！”褚时勉转过身，缓声道。大部分亲人都死了，但还有零星的几个人还活着，单凭这一点，褚建之和褚时勉便有足够的理由前往南方了。不管那里是姬穆的地盘还是什么战火纷飞之地，他们都会一往无前地走到那儿。“我跟着七叔和大哥一起去！”湘玲也坚决地道。褚建之立刻把头扭过来，斥道：“你不许去，你和琼儿都不许去！若路上遇到个什么歹人，你们就……”“还是我先独身前去，你们留在这儿，待我去那边确认了消息，再回来寻你们，将你们一块接去。”褚时勉也有不同的想法。湘玲急得站了起来，张口就要反驳。赵琼眼看几个人要吵起来了，于是按下湘玲的肩膀，道：“我们是一家人，我知道父亲和大哥都有顾虑，但此事我们需一起仔细商议才可，莫吵架了。”元璟为几人都续上一杯茶，温声道：“我知七叔极其想去南方寻找亲人，我也无法用路途艰险这句话来劝阻你们……其实不去也可，你们可以一直住我府里，觉得在这儿不自在，我就在宿阳边上买一个庄子，你们可以在那儿住。如果你们一定要去，我的想法是不要带上褚小妹，赵琼年纪虽小，但十八岁也能顶事儿了，跟你们一起也没什么……”褚建之眉毛一竖，赵琼差点以为父亲要将她是女儿身的事情说出来，可他瞪了赵琼一眼，硬是将这句话憋了下去，令赵琼松了口气。褚建之心情复杂。他听赵琼讲过往事，知道她随爷爷来到襄陵是为了投奔一户元姓故交，她还曾与元璟有过婚约，虽然后来此事作废，赵琼没有暴露女儿身，她从始至终和元璟都是以朋友兄弟的身份相交。可褚建之在见到元璟时看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带上了审视，不只是因为赵琼曾经所讲的那些事，更是因为他在姬征手下做官。他仇恨姬征，更仇视燕这个腐朽的王朝。他的儿子褚时勉不肯科举为官，也是有这一层原因在。元璟这个孩子，褚建之见过很多次，褚河视他为得意弟子，褚建之也对他印象极好，这么多年过去，他不忘恩，仍记得要寻找襄陵众人，这令褚建之倍感宽慰。赵琼沉默片刻，轻声问道：“元璟，你对姬征，对燕，有什么看法吗？”“一个心气儿很高技艺还算过关的雕刻师，正在努力把一截朽木雕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元璟一哂。“那你有没有想过，燕什么时候会亡呢？”赵琼道，“你有没有想象过会有那么一天？”褚建之胳膊一抖，杯中茶水洒了大半。褚时勉面颊抽搐，严厉道：“琼儿，莫要说这些不该说的话！”赵琼却没有理会父兄，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元璟，等待着他的回答。元璟愣了一下，旋即笑了，“你觉得呢？”“机会就在眼前。”赵琼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墙倒众人推这句话，你应该知道罢。”“赵琼！”褚建之已然有些动怒了。湘玲坐在椅子上，害怕地看着众人的脸色，“怎么了？我……哥哥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吗？”“没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元璟道。“姬征和姬穆，他们两人之间谁占优势？姬征这些年失了多少领土，姬穆夺得了多少领土？姬征手下有多少万将士可用，姬穆手下又有多少将士可用？姬征身边有几个藩王拥护，姬穆身边又有几个藩王拥护？”赵琼道，“天下局势变了！谁敢说占据中原丰饶之地的姬征就一定稳操胜券？谁敢说姬穆就一定会成为丧家之犬？”元璟颔首道：“是啊……谁都无法确认，更何况北边还有狄族，姬征腹背受敌。”“那我说的这些，你一定都想过了。”赵琼道。“确实都想过，只是还没下那个决心。”元璟微微一笑，“不过现在我下定决心了。”赵琼眼眸闪了闪。褚建之给茶杯里倒了茶，一口气喝干了，似乎是想平息自己心中燃烧的怒火，也似乎是想给自己压压惊。赵琼是在劝元璟——通敌！元璟在中原给姬征做官，但是南边，对他有恩的褚氏众人却在为姬穆卖命。姬征对元璟有仇，褚氏却对他有大恩。这时候，该选谁？元璟不能从官场抽身投奔褚天戈，但是他留在宿阳却可以做更多的事情。别人做不到的事情。……北地，赤河城。易朝州端着缺了一个口子陶瓷碗去伙房找东西吃。北地天寒，温度极低，人需要吃更多的东西才能够保持力气。狄族又有异动，他们可能是想开战了，赤河的守城大将裴丛予给朝廷传了信儿，可积雪厚达三尺，马拉雪橇也走不动，这消息不知何时能送到。整个城都在加紧练兵布阵，易朝州在指挥别人抢修一段破了城墙。今天的饭是白萝卜煮猪杂碎。易朝州去盛了一碗，蹲在帐篷底下就着大葱馒头吃。“朝州，你咋自己来伙房了？咋不让人给你送过去？”旁边一个跟易朝州相熟的将士路过，惊诧地问。“端到我那儿都凉了。”易朝州皱着眉毛，咬了口葱。“那也可以弄回营帐里慢慢吃啊，瞧你这样子不累吗？铠甲硌得慌。”那人好笑道。易朝州咕噜咕噜喝了一口热汤，道：“城墙还有一段没修好，要抓紧时间。”“不一定能打起来呢。”那人道。易朝州瞥了他一眼，道：“别在这儿唧唧歪歪废话，练你的兵去。”“哎，总得让我吃完饭啊。他们实在太能抢了，还好我跟着伙房的厨子熟，可以提前盛一碗。”那人去伙房里要了一碗猪杂碎，蹲在帐篷边上和易朝州一起吃。“瞧你这手冻成啥样了，”那人瞥了一眼易朝州发紫的骨节，“今儿个宰猪有猪油，你让人给你炼点猪油抹手上，好得多。”易朝州闷头吃不说话。他三口两口就扒完了饭，撂下碗就奔去了城墙。城墙边上一堆人在骚动，好像是有人从陡峭的台阶上摔下来断了腿。“把人抬走，”易朝州命令道，“分出来五个人，拿上铁锹，将城墙台阶上的冰铲干净。”他登上城墙，看着远处白皑皑的群山密林，口中呵出一口白气。作者有话要说：视角转换预警，接下来会讲易朝州的事，不确定几章讲完，可酌情购买……码字软件中途崩溃，丢稿，不得不重新码字，丢了3000字的稿，我疯了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