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不得赵琼多想。易朝州在北地待了这么多年, 他与北地将士同吃同住，怎么会没有感情呢？易朝州又是个重情义的人，若他要走, 他的战友、下属就是他的牵挂。人有了牵挂，往往就会身不由己。方才赵琼在医馆看到那几名受伤的士兵, 心里便浮现出些许哀凉。人正当年轻，却到这边关苦寒之地镇守，还落下了残疾，这一生算是毁了。狄族与燕开战，最受苦的还是无辜的将士和百姓。易朝州从赤河突围，想必冒着巨大的风险。而他之所以要带着一队人马突围，是为了向外传递城池被围的消息。开战在即, 易朝州身为有品级在身的将军, 是必定要镇守边关的，他想走也走不了。朝廷一声令下，易朝州就要重新带兵奔赴战场……这是赵琼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的, 她好不容易找到了易朝州，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再回去。赵琼在想, 如何才能吧易朝州带走。若是走姬尧的关系，他会放易朝州离开吗？最重要的是，易朝州愿意走吗？他能不能割舍下并肩作战的战友随她一起重返南方？易朝州沉默许久，低声道：“赵琼, 这已不是我想不想的事了。”赵琼听到他的回答后苦笑。果然是这个回答，不出她所料。“身不由己”这四个字，赵琼体会得够多了，人活在世上，总是身不由己的。易朝州端起碗, 三口两口吃完了米粉，随后拿着佩剑一瘸一拐地走出铺子。“这里不方便，我们出去说。”他压低声音道。走到街边没人的角落，易朝州道：“我还没问你们是怎么找到北地来的，你们知道我在这儿？”“这多亏了元璟。”赵琼叹道，“你怕是不知道，元璟在宿阳已是正三品官了，此前元璟在兵部任职，他处理军职升迁名单时正好发现你的名字，这才……”易朝州着实被这消息震住了，他急忙道：“元璟也有消息了？元瑶呢？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些事每讲述一次，便是又揭开了一次众人心头的疤。“我来说罢。”褚时勉道，“元璟伪造户籍科举入仕，如今深受皇帝信任，而元瑶……入宫为妃。”“怎会如此？”易朝州瞬间红了眼睛。褚时勉语气平稳简明扼要地将当年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赵琼认褚建之为义父、他们如何辗转定居长蒲、赵琼等人又是如何找到了小妮儿……一直讲到元璟派人将他们接去燕都宿阳，赵琼又从他口中知道了当年襄陵人离散的真相。易朝州听得双拳紧握，身躯止不住地颤抖。“我和琼儿来北地，就是为了找你。”褚时勉认真道，“姬尧与元璟交情匪浅，如果我们去找他，他说不定会想办法让我们一起离开。”“战场上不容许有逃兵，姬尧与元璟纵然有交情，但他在北地能做的终究有限。”易朝州冷静道，“离开了北地呢？我们去哪里？”“去南方，与我义父回合，再去投奔姬穆。”赵琼压低声音，“褚氏便在姬穆手下做事，我无论如何也要去找他们。”良久，易朝州松开拳头，嗓音喑哑，“赵琼，我明白了……”看到易朝州的眼神，赵琼一愣，“蛋蛋，你……”“我想到离开北地的办法了。”易朝州缓声道。有那么一瞬间，赵琼觉得眼前的易朝州有些陌生……又有那么一丝熟悉。他现在的眼神，让赵琼想起当年他们俩一起在山林里流亡时，追击的秦王军发现了赵琼，要抓她走，当时易朝州举着镰刀一击杀死了想抓走赵琼的士兵。那时易朝州杀完人，他的眼神就像现在一样充满了煞气，还带着刻骨的恨意。“我从未忘记当年发生的事，我来了北地，在这里这么多年，我不想看着我的兄弟去死，要是有可能，我甚至愿意陪他们一起战死。”易朝州用极轻的声音喃喃道，“我听老一辈的人说，从前发生的恩恩怨怨，过些年就会变淡了……本该如此，我曾也以为应当如此……可我后来渐渐发现，仇根本就忘不掉。非但忘不掉，反而过得越久，记得越深。”这仇恨罪被铭刻在了脑海深处，被铭刻在了骨髓里，易朝州来到北地后并未刻意回想，但今日听赵琼和褚时勉讲述，他恍然发现，襄陵人流的血仿佛还映在眼前，当年发生的事还历历在目，他的记忆清晰无比，藏在角落里的往事从未被遗忘。“赵琼，若要让我在驻守北地和报仇之间选一个，我选报仇。”易朝州一字一顿道，“若要我在北地兄弟和你之间选一个，我选你。”赵琼一震，鼻头又是一酸，“蛋蛋，你……”她嗓音颤抖，“我劝你离开也是有私心的，我不想你战死沙场，与我们离开，便能暂时远离燕与狄族的战线，那样会安全些……可是我也知道，你这样重感情的人会放不下北地的战友。来北地的路上，我就一直在想该怎样带你离开，我更怕你无法与我们一起离开。”世上大多数事都无法两全，就像易朝州必须要做一个选择题，他能做的有限，选了一个就势必要放弃另一个。易朝州从前不是个狠绝果断的人，他做不到当断则断，幼时他听赵琼的，赵琼让他去哪他就去哪，赵琼出什么鬼主意他就照做。易朝州北地参军的经历带给了他很多改变，他能面不改色地直面狄族大军，能带着下属从敌人的包围中突围，能在身边兄弟重伤垂危时亲自了结他的性命、结束他的痛苦。他们都变了，然而无论是赵琼还是易朝州，都希望自己不要变。易朝州宁愿做个木匠的儿子也不愿意当什么镇守边关的大将军，他宁愿一无所知蜗居乡野也不愿流落北地遥望风雪，他宁愿每日为生计发愁，也不愿每夜闭眼都看见满目的红。易朝州轻拍赵琼的肩膀，道：“我来到福临城后第一时间将情报递给姬尧，请求他让我带兵赶回赤河城救援主帅，但姬尧拒绝了。”“更大更重要的边关城池是厉城，要救援也是先救援厉城，北地兵力匮乏，姬尧拒绝也在情理之中。”褚时勉中肯道。“是，我当然懂得这个道理。”易朝州深呼吸，好像在压抑着什么，“可他拒绝，就意味着赤河里的人全都要死，赤河已成弃城。”易朝州冒死突围就是为了求援。他突围了，却没能求来增援。燕竟兵力匮乏至此，燕竟积弱至此。若不是姬征与姬穆兄弟相斗耗费了大部分国力，北方局面何至于如此被动。赵琼认为，易朝州下定决心跟她离开也有这些因素在内。城弃人亡，驻守无望，留下就等于等死。就算留下，易朝州也救不回被抛弃的兄弟了。“我这些年日思夜想，总算想明白了一件事。”易朝州缓声道，“我此生最大的仇人，从来只有一个。”——燕皇室！这三个字，易朝州未说出口，不过赵琼和褚时勉都明白他说的是谁。“赵琼、时勉大哥，请稍等我半个时辰，我要去找姬尧，向他请命离开北地。”易朝州轻抚剑柄。“你方才还说姬尧不会轻易放人离开。”褚时勉担忧道。赵琼道：“你对姬尧说你与‘元正则’有旧，他会对你网开一面，元璟说姬尧值得一信。”“我有办法。”易朝州胸有成竹道，“来福临城的路上，我们碰巧救了一个身份尊贵的人物，她能派得上大用场……”易朝州所说的正是月华公主。月华公主当年奉皇帝之命前去狄族和亲，嫁给狄族首领并与其生下一儿一女，后来隗结政变，杀了老首领，成为了狄族的新首领，囚禁了月华公主和他的儿女。月华公主找到机会后带着儿女仓惶逃走，正好与易朝州的队伍狭路相逢。月华公主好歹是先帝所生的女儿，身份尊贵。就算她去狄族和亲后地位尴尬，那也是正统的皇室公主，寻常人不敢怠慢。易朝州便带着月华公主等人来到了福临城，姬尧一得知消息，就将月华公主保护了起来。她的儿女流着狄族人的血脉，被燕人所不容，而月华公主本人又身份尊贵。月华公主以及她的儿女该如何安置，这成了一个大问题。易朝州心里有一个计划悄然成型。若计划成功实施，他就能通过正当途径光明正大地离开北地。月华公主一女流之辈是不能待在即将沦为战场的北地的，姬尧不会让月华公主留在这儿等死。狄族前首领已然不在，和亲盟约也已破灭，月华公主已经失去了留在北地的理由，因此有个处置方法是把月华公主送回宿阳，而她的儿女……比较好的结局是成为质子，比较差的结局是直接被除掉。派谁去护送公主回宿阳，人选未定。易朝州要做的就是争取护送的机会，有了这个机会，他就能名正言顺地离开福临城。赵琼说得没错，元璟与姬尧交情匪浅，易朝州只略略提了一句“元正则”，姬尧便会意了，他同意由易朝州护卫月华公主回宿阳。但，有个条件。“我来北地前曾接到皇上密旨，狄族首领一脉，格杀勿论。”姬尧道，“月华公主身份尊贵，不过她的一双儿女就不必留着了……你找个机会，别做得太明显。”作者有话要说：么么。感谢在2020-06-10 23:14:07~2020-07-16 01:28: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渔网不想捞鱼啊 1个；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十九先生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islgtons120 30瓶；木子金 21瓶；认真点~ 11瓶；瀚篠晡 6瓶；一个老粉 5瓶；十九先生 4瓶；奇迹黑 3瓶；青阳 2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